“第一份,巴尔巴利海岸所有在我们保护下的商户名单,从这个月起,他们的保护费减半。”
肖恩大吃一惊:“老板!现在经济这么差,我们的开销……”
“陈先生的命令。”
“正因为经济差,我们才要这么做。”
麦克打断了他,“那些小老板快要撑不下去了。现在给他们一口气,他们以后就会用命来还。他就是让整个巴尔巴利海岸都知道,银行家会抛弃他们,政府会无视他们,只有他,只有咱们,才是他们的依靠。”
“我们不是救世主,救不了几十万爱尔兰人,先管好自己!”
“第二份呢?” 肖恩拿起另一份文件,上面是一个人的名字和资料。
“丹尼斯·科尔尼。”
麦克念出这个名字,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这里是他的详细资料,他有个优点,很会说话,非常会说话。他能把死人说活,能让石头点头。他整天在街上抱怨,说这个国家的灾难都是中国人和这些大亨勾结造成的。”
“他手底下的工人党人数已经过万了,这很可怕,肖恩。”
“这份资料里还有一些其他爱尔兰失业工人的小头目,有些在工人党内,有些不在。”
麦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你去见见他们。适当给他们一些钱,不需要他们站在咱们这边,只要别跟丹尼斯·科尔尼这个人站在一起就行。让他们把所有失业工人的愤怒都组织起来,让他们去呐喊,去游行。让他们把矛头对准唐人街,对准诺布山上那些大亨的豪宅。闹得越大越好,让整个旧金山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老板,您是想……”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所吸引时,他们就不会注意到,风暴中心的我们,正在做什么。”
麦克靠在椅背上,重新点燃一支雪茄,“市长、警察局长、那些议员……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这股由饥饿和愤怒掀起的浪潮。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来找一个能控制它的人。而这个人,必须是我们。”
“还有,陈那边也给我了暗示,他想要一场足够大的罢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那边已经在收拢华工了,让咱们也跟上。”
“老大,我们如今还要这么听那个中国人的话?”
“肖恩,别这么短视,论人数也许咱们控制的爱尔兰人远比他手下的人多,但别忘了,他比咱们狠,他发起疯来,能一把火烧了巴尔巴利海岸,能拉出几门炮来炸你的家,你能吗?”
“我只想安安稳稳挣钱,肖恩,别想那么多。”
“你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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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的一个深夜,浓雾锁港。
在远离旧金山港口航道的南湾雾角,一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西班牙三桅货船,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靠上了巴尔巴利海岸的码头。
码头上,肖恩·马奎尔亲自带着上百名精壮的爱尔兰搬运工,严阵以待。
麦克站在码头的尽头,海风吹动着他的大衣。他身边站着一个矮小枯瘦的男人,是西班牙走私贵族派来的代理人,名叫巴勃罗。
“麦克先生,这次的货,是往常的三倍。”
巴勃罗的声音尖细,带着一丝谄媚,“我们几乎搬空了哈瓦那的三个仓库。朗姆酒、雪茄、还有上等的西班牙白兰地。另外,按照您的要求,我们还带来了这个。”
他示意手下打开一个长条形的木箱,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二十支崭新的雷明顿1867滚轮闭锁步枪,旁边还有数箱配套的子弹。
这已经是相当先进的军用武器。
“侯爵大人说,这是表达他对长期合作伙伴的一点敬意。” 巴勃罗笑道,“他说,您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两年了从来没出现过问题,因此,您需要有配得上身份的卫队。”
麦克的目光在那些步枪上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替我向侯爵问好。告诉他,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货款已经准备好了,一半是金币,一半是加州银行的本票。”
“银行本票?”
巴勃罗的脸色变了,“麦克先生,您是在开玩笑吗?加州银行已经……”
“我知道它倒闭了。”
麦克打断他,“但它很快就会重新开业。雷尔斯顿死了,但铁路大亨和银矿四王那些人还活着。他们绝不会允许圣佛朗西斯科的金融体系彻底崩溃。我用我的信誉担保,这张本票很快就会比金子还值钱。你们要么接受,要么就把这些货再辛辛苦苦地运回古巴去。”
巴勃罗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看着麦克,又看了看码头上那些沉默而彪悍的爱尔兰工人,最终只能无奈地点头:“……我们相信您的信誉,先生。”
随着肖恩的一声令下,卸货工作在寂静而高效的氛围中展开。一箱箱承载着财富与罪恶的货物,被迅速地从船上转移到一列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上。
这支庞大的运输车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巴尔巴利海岸,将这批走私品运入各个娱乐场合,逐渐被消化。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驱散了部分海雾。
旧金山从一夜的沉睡中醒来,市民们的生活一如往常。富人们在诺布山的豪宅里享用早餐,讨论着如何重组银行,瓜分雷尔斯顿留下的商业帝国。
穷人们则在为下一顿饭发愁,或者聚集在街头,聆听失业工人头目一轮又一轮慷慨激昂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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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布山的书房。
加州银行倒闭后的第三天,恐慌并未消散,反而像旧金山湾区的海雾一样,渗透进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银行关门,股市停摆,码头的生意几乎陷入停滞。
书房中只有三个人,但这三个人,
利兰·斯坦福,前加州州长,“四大亨”之一,中央太平洋铁路的掌门人。他身材魁梧,面容严肃。
银行的倒闭让他的铁路帝国也感受到了寒意,资金链摇摇欲坠。
坐在他对面壁炉旁安乐椅里的,是詹姆斯·弗勒德(Jas c. Flood)。他是“富矿之王”的代表,爱尔兰矿工出身,却凭借康斯托克银矿的巨大发现,成为了金融新贵。
他的内华达银行正是这次风暴中加州银行最凶狠的敌人。
第三个人是达里厄斯·米尔斯,他是加州银行的创始董事之一,一位行事相对保守、根基深厚的老派银行家。雷尔斯顿曾经是他的合伙人,也是他的竞争对手。他满面愁容,手中的威士忌杯几乎没动过。
“威廉(雷尔斯顿)的尸体,恐怕还没凉透。”
弗勒德轻哼了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他不是结束了,达里厄斯,他是被自己的虚荣和谎言吞噬了。一个把银行当成自己私人金库的赌徒,这就是他的下场。他用我们的钱,去建他那座滑稽的皇宫酒店,赌气和那个该死的金山酒店竞争,去养活那些永远也见不到利润的丝绸厂。银行的倒闭,不是天灾,是他一手造成的人祸。”
“够了,詹姆斯。”
斯坦福开口了,“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审判雷尔斯顿的功过。我们是为了解决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你们赢了。内华达银行在这场战争中踩着加州银行的尸体站了起来。但是,你现在走出这扇门去看看,街上是什么样子?你的内华达银行门口,是不是也挤满了想要提走存款的人?没错,加州银行倒了,但整座城市的信心也跟着一起陪葬了。没有了信心,詹姆斯,你的银行也不过是一座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
“挤兑潮会在一个月内击垮你的银行!”
弗勒德的脸色沉了下来。
斯坦福说的是事实,挤兑的风潮已经开始波及所有金融机构,市民们不再相信任何银行。
这是一场没有真正赢家的战争。
“我们当然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弗勒德为自己辩解道,“但雷尔斯顿必须出局。他的经营方式是在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我们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一个失控的加速过程。” 米尔斯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现在,码头上有上千名爱尔兰和德意志的工人在闹事,这个人数每天都在增多,警察已经快镇压不下去了。”
斯坦福看了一眼窗外,
“这正是我担心的。”
他缓缓说道,“我们这些山顶上的人,一直依赖着一个稳定的秩序。我们制定规则,他们遵守规则。但现在,饥饿和恐慌正在摧毁这个规则。当一个男人无法养活自己的妻儿时,他会变成野兽。而圣佛朗西斯科现在有成千上万头这样的野兽。”
他转过身,目光依次扫过米尔斯和弗勒德。
“如果城市陷入大规模的暴乱,我们所有人的生意都会受到重创。”
“更别忘了这座城市之前的几次暴乱,”
“一旦他们饿疯了,看上了我们的财富,只要一个火星,我们就会被烧为灰烬。”
斯坦福说到这里,忍不住向山下看了一眼。
经济高速发展的时候,他们是食物链顶端的金融大亨,大规模危机时,在群体性的暴力面前,他们也不过是一块肉。
而山下有些人,恰恰掌握了恐怖的暴力,早已经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了。
“那你想怎么样,利兰?” 弗勒德终于开口,
“我们不可能凭空变出钱来安抚所有人。”
“不,我们有钱。” 斯坦福走回桌边,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们是这个国家最富有的一群人。我们有别人无法想象的财富。”
他看着弗勒德:“你的富矿每天还在产出成吨的白银。”
他又看向米尔斯:“你的地产和航运公司,依然是这座城市的支柱。”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我的铁路,是这个国家的动脉。”
“无非是舍不舍得掏这一笔钱。”
“我的提议很简单。”
“我们必须拯救加州银行。不是为了雷尔斯顿,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必须向全城,乃至全世界证明,圣佛朗西斯科的金融体系坚不可摧。”
米尔斯震惊地抬起头:“拯救它?它已经是个空壳子了!负债数百万!”
“那就由我们来填满它!”
“我们几家,联合起来,组成一个财团。弗勒德,你和你银行的董事出三百万;米尔斯,你负责联合其他的商人,凑出两百万;剩下的,由我来承担。我们用真金白银,重新充实它的金库。”
“这简直是疯了!” 弗勒德几乎跳了起来,“我们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钱,去救活一个我们刚刚才打垮的敌人?”
“因为它不再是敌人了,詹姆斯。”
斯坦福的眼神冷静得可怕,“它现在是一个符号。一个关乎市场信心的符号。让它重生,就是重塑市民对我们的信心,对这座城市的信心。银行重新开业,资金开始流动,工厂就能开工,失业的工人就能回到岗位上。只有这样,科尔尼那样的煽动家才会失去市场,那些潜在的暴乱才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他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
“想一想吧。与其让我们的财富在无休止的混乱和挤兑中慢慢蒸发,不如主动出击,用一部分钱来救活加州银行。”
“否则,我们马上也会迎来破产。”
“秩序!你懂吗?秩序!如果没有秩序,我们就是别人的钱袋子!”
弗勒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需要和我的合伙人们商量。”
他说,“但是……我个人同意你的方向。混乱,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米尔斯也点了点头,
“如果你们两家愿意带头,我想说服其他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
“但是,斯坦福,据说你的钱都砸到了新投入的航运公司上,你的铁路公司还能凑出钱来吗?”
“我会想到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