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空气中飘浮着呕吐物和劣质烟草混合的酸腐气味,衣衫褴褛的水手和面容枯槁的妓女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这里,才是罪恶真正的栖身之所。
他在一条支巷的尽头,找到了一家门脸破旧、挂着三叶草招牌的爱尔兰人廉价旅馆。
他推门进去,一个挺着巨大啤酒肚、长着一头红发的胖老板正靠在柜台后打盹。
“一个房间,”威尔逊将自己那只空瘪的钱包拍在柜台上,声音沙哑,“最便宜的那种。”
老板肖恩睁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一个晚上五十美分,先付钱,后拿钥匙。没钱就滚蛋,我这儿不养闲人。”
威尔逊沉默了。
他身上连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了。
他犹豫了片刻,从磨损的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蘸水笔。
笔杆是象牙材质,笔尖镶着金,这是他最风光的时候,在纽约的专卖店为自己购置的奢侈品,也是他仅剩的、能证明自己曾经阔绰过的东西。
“我没有现金,”
威尔逊将笔推到柜台上,“用这个抵押,可以吗?”
肖恩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笔上时,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拿起笔,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着笔尖上精细的刻花。
“嗯……康克林的货,还是新出的款。”
肖恩嘟囔了一句,抬头重新打量起威尔逊,“看你这身打扮,不像我们这儿的穷光蛋。东部来的?”
“纽约。”
“哈,纽约!”
肖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
“我就知道。那里的阔佬都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行吧,这笔不错,看在你是个文化人的份上。”
他从挂钩上取下一把钥匙,扔在柜台上,
“顶楼最里面的房间,能让你睡个安稳觉。这笔我先替你收着,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来赎回去。”
威尔逊松了口气,拿起钥匙,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楼。
房间狭小而憋闷,但他毫不在意,倒在床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
他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只好下楼想讨杯水喝。
此时的旅店大堂里已经坐了几个刚下工的码头工人,肖恩正给他们倒着啤酒。
看到威尔逊,肖恩热情地招呼道:“嘿,文化人,睡醒了?饿了吧?来,喝杯啤酒,算我请你的。”
威尔逊没有客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看你一脸愁容,不像是来我们这鬼地方讨饭吃的。”
肖恩擦着杯子,闲聊起来,“怎么,在纽约混不下去了?”
“时运不济罢了。”威尔逊含糊地回答。
“运气?哈哈,在这巴尔巴利海岸,没人信运气,只信拳头和胆量。”
肖恩神秘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想不想去看点真正刺激的?忘掉你那些烦心事,见识一下圣佛朗西斯科现在最时髦的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
“龙虎斗!”
肖恩的眼睛放光,
“就在太平洋街中央,新开的那个金色招牌的那个,你看到了吗?那地方,以前是三个大舞厅和赌场,早被人盘下来,打通了,搞成了一个巨无霸!里面有全城最好的酒,最漂亮的姑娘,还有……最血腥的拳赛!我跟你说,那才叫男人的地方!”
“刚开才几个月就生意好的不行!”
“听说,是海岸区真正的主人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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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肖恩的带领下,威尔逊穿过几条迷宫般的小巷,重新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太平洋街。
那座所谓的斗场,果然如肖恩所说,像一头巨兽般盘踞在街道的中央。
三座原本独立的建筑被巧妙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整体。
门口挂着巨大的煤气灯,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顶上是两行巨大的金色字体,上面是两个硕大的他不认识的汉字,
写着“Golden ounta”
Golden ounta?
这里也没标明是做什么生意的,
穿着统一制服的爱尔兰侍者在门口引导着人流,
“这里不需要门票,”
肖恩一边领着他进去,一边熟门熟路地解释道,
“但进去就得消费。咱们这种穷鬼,就在最厢,那才叫享受。”
“这里最刺激的就是裸拳格斗 (bare-knuckle boxg),听说后面这里要改成旅店,要服务上流人士了,格斗也要改成什么….绅士格斗,还要举办比赛?”
“那玩意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赤拳格斗才是真男人要看的!”
他嘟囔着,”只是别把现在的格斗赌博取消了才好,最好换个地方……”
旅店一层内部被打通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的地下斗场。
原本的隔墙拆掉,多加了几根巨大的立柱,雕刻了繁复的花纹,支撑着高高的穹顶。
威尔逊之前来过这里的舞厅,记忆里的空间结构大差不差,只是大了好几倍,被分成好多个区域。
中央是一个用粗麻绳围起来的、略高于地面的方形擂台,地上铺着厚厚的、沾染着暗色污渍的帆布。
空气里各种味道混合成一种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充满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他们被引到最底层、最靠近擂台也最拥挤的区域。
这里没有座位,所有人都站着,手里端着劣质的啤酒或威士忌,伸长了脖子,像一群等待开饭的饿狼。
威尔逊注意到,整个场地的座位分布,呈现出一种清晰的金字塔结构。
底层是他们这样的“站票”观众,往上是阶梯式的长凳,坐着一些小商贩和衣着体面的工头。而最高处,则是隔开的一个个半封闭的包厢,隐约可以看到里面人影晃动,雪茄的火光一明一暗,显然是为那些真正有钱的大人物准备的。
威尔逊刚端起一杯兑了水的威士忌,场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光打在擂台中央。
“女士们,先生们!”
一个穿着浮夸礼服的主持人跳上擂台,用洪亮而做作的声音喊道,
“欢迎来到圣佛朗西斯科最刺激、最真实的夜晚!在这里,没有假惺惺的拥抱,只有拳拳到肉的搏击!今晚,我们将见证,谁才是最凶最狠的搏击手!”
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口哨声。
肖恩兴奋地拼命鼓掌,转头对着仍在一脸懵的威尔逊说,
最先开始的,并非真正的比赛,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
一个全身穿着厚重护具、如同一个移动沙袋的华人汉子,摇摇晃晃地走上擂台。
紧接着,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武术家”轮番登场。
一个高瘦的白人,展示了几个漂亮的过肩摔,将那“沙袋人”摔得七荤八素。
一个留着辫子的清国人,打了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拳脚生风,引来阵阵惊叹。
还有一个黝黑的亚洲人,用他那迅捷如电的踢腿,在“沙袋人”的护具上踢出“砰砰”的闷响。
这是暖场,是开胃菜,目的就是为了吊起所有观众的胃口,让他们相信自己将要看到的,是世界上最顶级的、不同文明之间的武力对决。
当表演结束,真正的比赛开始时,整个场馆的气氛被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第一场对决的双方,是一个来自康沃尔郡的矿工,以摔跤闻名,身材粗壮得像一头熊;另一个,则是一个身材相对瘦削,但眼神异常锐利的华人拳手。
“快看!好戏要开始了!”
“这儿用的不是摔跤规则,是伦敦的拳赛规则,简单来说,就是没有规则!”
他话音刚落,裁判简单地将两人分开,
然后猛地一挥手,比赛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