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卡尔如何羞辱了他,没收了他的船,自己如何冲动之下去黑市买了枪支,杀死了卡尔,关于缉私队的屠杀,关于他看到的一切。
重点是,是他亲手开启的“私斗”、”血腥复仇”。
作为一切杀戮的源头,作为反抗的枪声的源头。
“审判结束后,”
卡洛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会安排你假死,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一笔钱,送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为什么要信你?”
安东尼奥的声音充满质疑。
“因为安排这一切的人,是帮助你完成复仇的人。”
“他需要你的证词,去彻底扳倒那些想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底层苦力身上的人。而你,需要他给你一条活路。”
安东尼奥沉默了很久。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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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危机如同铁幕压城,催生的往往是超越仇恨的、最卑劣的利益交合。
圣佛朗西斯科一条主街道深处,一栋没有任何标识的花岗岩建筑底层,隐藏着本市最古老神秘的共济会所。
沉重的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
密室之内,水晶吊灯投下惨白的光,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雪茄的浓雾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圆桌旁,坐着这座城市最显赫也最狼狈的面孔:金融寡头钱伯斯,面色难看,不发一言。
威廉·阿尔沃德市长,丧子之痛混合着政治末路的绝望,让他眼窝深陷,形同恶鬼。
旧金山民主党的一任老议员,则强作镇定,但紧握雪茄的手指差点把雪茄掐断。
一位来自西海岸共济会高层、身份隐秘的“调解人”,坐在上首。
正是这位掌握着超越地方纷争力量的大人物,将这群不久前还欲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敌,强行按在了同一张谈判桌上。
“先生们,”
调解人的声音平缓无波,
“华盛顿的刀已经架在我们所有人的脖子上了。格兰特总统需要平息舆论,国会里的鬣狗们等着分食我们的尸体。继续互相撕咬,结局只有一个:大家一起沉入太平洋喂鱼。”
冰冷的现实刺穿了仇恨,
阿尔沃德嘶哑地开口:“我的卡尔…不能白死!凶手必须付出代价!还有那些煽动暴乱的渣滓……”
“代价当然要付,”
民主党的老议员冷冷打断,“但不是现在,市长先生。当务之急是堵住调查团的嘴,把火引开。党派很多人的政治前途,”
他瞥了一眼钱伯斯,“还有钱伯斯先生的商业帝国,都系于一线。”
钱伯斯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索恩已经自杀了,里卡多也成了码头废墟里的一具焦尸。华盛顿需要交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圆满的交代。一个足够分量的替罪羊,平息舆论的怒火;一次干净利落的结案,堵住司法部的深入追查。至于真凶……”
他眼中寒光一闪,“平克顿的猎犬已经放出去了。”
一场肮脏的交易在烟雾中迅速达成。
阿尔沃德市长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他被迫同意“提前退休”,其名下大部分产业将被“捐赠”用于“安抚”华盛顿的关键人物,换取司法部调查的方向性引导和个人刑事豁免的模糊承诺。
作为交换,共济会高层势力将确保他免于牢狱之灾。
民主党保住了布莱恩特这个市议员的席位,但作为代价,通往市长宝座乃至更高层的道路最近几年被补偿给共和党,成为这次危机中一个被拔掉爪牙的幸存者。
钱伯斯则承诺动用其庞大的政治献金网络,全力影响联邦层面的舆论导向。
替罪羊计划的核心迅速成型:利用平克顿侦探社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和“制造证据”的拿手好戏,将码头暴乱定性为“受外国势力煽动、由激进劳工和苦力共同发起的、针对美国法律秩序的武装叛乱”。
至于走私案本身,罪名将全部推给已“自杀”的索恩和在暴乱中被杀的里卡多,彻底斩断通往市长、议员和钱伯斯的线索。
“但是,”
调解人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钱伯斯脸上,“那个真正在幕后搅动风云,点燃了这把差点烧死我们所有人的火……那个至今也没查到身份的人,还有他整合起来的底层劳工势力,必须铲除。这种破坏规则、敢于利用底层暴力的毒蛇,绝不能留。”
最后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被临时推出来主事的民主党老议员。
作为最先破坏规矩的人,布莱恩特这些天经受了三次直接的刺杀,这城里有太多人想要他的命。
他直接死在自己庄园门口,尸体在马车里被打成筛子。
不少商人和政客联合体都直觉性得把码头暴乱的原因归咎于他身上。
事实上,被抓获的烧毁起重机的罪魁祸首,已经主动交代了布莱恩特和他助手的安排。
要不是爱尔兰人为主的党派立即反应过来,做出切割,并且主动提议休战,民主党的势力还要被疯狂针对。
共识瞬间达成。
共同的恐惧催生了共同的杀意。
为了彻底杜绝类似码头暴乱的威胁,一项更恶毒的方案在市议会紧锣密鼓地推进:《排外居住法案》,旨在将华人彻底禁锢在狭小的唐人街内,剥夺其自由迁徙和购置城外土地的权利;
《反集会与煽动法》,则赋予警方无限权力,可以“危害公共安全”为名,随时驱散任何三人以上的工人集会,扼杀一切组织化反抗的苗头。
法律,即将成为他们重新勒紧底层脖颈、巩固摇摇欲坠权力的冰冷绞索。
旧金山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由顶层精英精心策划、规模空前的种族清洗风暴,正在快速酝酿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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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唐人街在陈九的铁腕之下,如同一块沉默而坚硬的礁石。
总会馆的意志就是法律。
街口巷尾,身着短褂的华人汉子们目光警惕,任何陌生的面孔。
尤其是白人,都会引起无声的注视和迅速的“护送”离开。
陈九严令:洋人暂时不得踏入街区界限半步,内部的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一边,是手握权柄、财富和舆论机器,正不择手段煽动种族仇恨以求金蝉脱壳的腐朽巨兽;
另一边,是团结一心、壁垒森严、在沉默中磨砺爪牙、准备迎接最终审判的新生力量。
码头暴乱的硝烟并未成为事件的终结,它只是拉开了旧金山历史上最黑暗也最激烈一章的序幕。
平克顿侦探阴鸷的目光在唐人街外围逡巡,市议会里排华法案的辩论声浪渐高,军队的刺刀在远处若隐若现。
陈九站在高处,望着城市上空翻滚的乌云。
风暴将至,新的对峙又将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