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人异(2 / 2)

于新精神大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思路瞬间变得无比清晰,那种“精于算计”的特质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陈九的眼睛,声音异常坚定:

“九爷,我确实有私心。”

“我不甘心只拿三成,”

“我于新自问有头脑,有手段,能为你挣来金山银山。我想要的,不是背叛你,而是想向你证明,我于新,有资格成为你的合伙人,而不仅仅是一条听话的狗!”

“所以,我见了布莱恩特的助手,甚至答应了他。”

“但我不是要当他的狗,我是想———吞掉他这条狗!”

“九爷,你想过没有?巴尔巴利海岸这片地,我们华人就算打下来了,在白人的世界里,我们永远是外人。我们需要一个能替我们说话、替我们办事的白人政客,但这个人不能是我们的‘主人’,而必须是我们的‘傀儡’!”

他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充满了煽动性:

“布莱恩特想利用我,在码头搞事,去咬他的政敌。我将计就计!我假意答应他,向他索要码头的仓库和分销权。我的计划是,我努力配合他,等他把所有资源都投进来,我会要求见面,更好地“服务”他,然后趁机把他身边的人都做掉,囚禁他,审讯他!然后,我会拿着他阴谋的证据,反过来去要挟他!让他从此以后,只能乖乖地听我们的话!”

“至于那几个做古巴走私生意的仓库,”

“我之所以没动,就是在等!等布莱恩特对我失去耐心的时刻,全力以赴!等事件爆发,我还会趁机做一些布莱恩特授意我做这些事的证据,把他牢牢拴在咱们这边!”

“码头的事两单并做一单!谋更大嘅着数!”

他说完,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寂。

卡洛律师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于新能编出这样一套天衣无缝的“阳谋”。

陈九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的笑意。

说不清是嘲笑他还是自嘲。

“说得很好。” 陈九缓缓地将击锤收了回去,但枪口依然没有放下,“你的计划听起来很完美。但是,你没有向我汇报。这就是取死之道。”

于新立刻低下头,姿态变得无比恭敬:“这是我的错。我被野心冲昏了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想证明我于新的价值。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陈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用枪管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你条命,我暂时留低。”

陈九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的计划,听起来很有趣。既然是你计划的,那就由你来执行。”

他收起枪,转身走向窗边。

“但系,由依家开始,你的每一步,每一个细节,都要同我讲。如果再有自作主张……”

陈九没有再说下去,

“去做吧,帮我把麦克叫来。”

于新如履薄冰地后退,轻轻拉开办公室的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走廊里,气氛比刚才更加肃杀。

走廊的人数远比他想象的要多,至少有二十人,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锐利,如同等待扑食的恶狼。

而小文,就跪在走廊中央,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他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

他的西装外套被剥掉,只穿着衬衫,双臂被两个壮硕的汉子死死反剪在身后。

他面前的地板上,是他带来的那个被打死的打仔的尸体,鲜血流了一地,尚未完全凝固,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尸体的眉心,一个清晰的弹孔触目惊心。

在于新开门的一瞬间,所有枪口,包括指着小文的,都瞬间抬了起来,黑洞洞地瞄准了他。

小文看到于新出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期盼,有痛苦,但更多的是压抑的怒火。他想挣扎,却被身后的力量死死压制,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

于新看着小文的眼睛,那眼神让他心头刺痛。

小文是他的心腹,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陈九那些手下中领头的一个,那人眼神冷漠如铁。

于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对那个领头的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干涩:“麻烦……照顾一下我兄弟。” 这句话说得极其艰难,充满了无力感。

那领头汉子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于新不敢再看小文,也不再看地上的尸体。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迈步从那些冰冷的枪口和充满敌意的目光中穿过。

他独自一人,走下了那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走出维托里奥事务所的大门,潮湿阴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于新站在太平洋街清冷的煤气路灯下,感觉恍如隔世。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三楼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

窗户后面,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俯瞰一只刚刚逃脱陷阱,脖子上还套着无形枷锁的猎物。

于新心头一凛,瞬间压过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去看那扇窗户,快步走入巴尔巴利海岸夜晚浑浊的阴影之中,仿佛要逃离那道无所不在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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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楼梯上传来了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爱尔兰人麦克·奥谢,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办公桌前,对着陈九,恭敬地躬了躬身。

卡洛快步上前,贴身说了几句。

“都查清楚了。”麦克的气息缓了缓,带着一种军人汇报般的干练,

“那几个仓库最近确实清空了所有库存。我花了一百美金,从码头工会一个嗜赌如命的调度员嘴里问出来了。一艘叫‘海伦娜’号的货轮,正在从哈瓦那过来,预计四天,最多一周内,就会抵达圣佛朗西斯科。”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船运单上登记的货物是蔗糖和咖啡豆。但我查了这条航线最近半年的记录,这个季节,从哈瓦那运送这个量的蔗糖和咖啡豆,完全不合常理。而且,‘海伦娜’号的船东,是一家在巴哈马注册的公司,经过两次转手,最终的受益人,指向古巴的一个军火商人家族。我几乎可以肯定,船上运的,是他们的新货。”

麦克·奥谢的汇报还在继续:

“我还查到,布莱恩特议员的助手米勒,最近频繁接触码头区的几个爱尔兰工头,许诺了一大笔钱,让他们到时候组织人手,配合行动。同时,警察局那边,有两个和布莱恩特关系密切的巡逻队队长,也收了好处。”

………….

等麦克走后。

陈九静立了很久,突然朝着卡洛一笑。

“你知道吗?我们讲宗族,讲情义,立香堂,拜关帝。讲的是同乡同气,信义千秋,可偏偏在这金山地界,血脉相连的同胞,脑里盘算的尽是些歹毒算计,看他拿绞尽脑汁也要防着我,算着我的样子,竟令我避无可避!反观那与我等白刃相见、不死不休的爱尔兰人,倒把利字当头、约字为重的道理,摆得清清楚楚。”

“于情于理,我本该护持的,是他于新。”

言及此处,陈九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随即化为更深的冷冽:“今日这场杀局,起初不过是要他记住。这身黄皮之下,流的终究是华人的血。同室操戈,其祸尤烈于外侮。他日日穿洋服,若连这点血脉之念都敢割舍,还如何能容他…..”

“你话,有些时候是不是不该这么聪明?”

“罢了,你都听唔明。”

(7月14日请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