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低过中国沟?”陈九突然发问。
“低成丈几!但班白鬼用蒸汽泵抽水。”
油灯的火苗在陈九眼中跳动。他想起广东老家咸水寨的沙田。
渔民们围着滩涂地造田时,也会先用石头筑堤排水,还得先种咸水草几年。
可是这里是河!遍地都是河!
大平原上的地容易引来白鬼争夺,可是沼泽地、滩涂地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刘景仁突然起身,和他对视一眼,均是明白了对方所想。
他将地图铺在草席上。
煤油灯的光晕下,萨克拉门托河主流域很宽,支流蜿蜒穿过星罗棋布的沼泽。
“九爷,这些烂泥巴…..”
他的炭笔圈出一片洼地,“呢的烂泥地是白鬼眼中系臭裹脚布,等我哋抽干水、围垦…这就是能种稻米、种粮食的宝地啊!”
“分分钟变黄金田!”
“格雷夫斯,”陈九一番思索立刻转头看向阴影中的男人,“你和卡洛律师去谈,去看一看偏一点的沼泽地,打听打听背后有没有什么人。”
格雷夫斯猛地抬头:“你问那些烂泥地?那些地连牲口都站不住脚……”
“所以我要买,才不引人注意。”陈九冷笑,“白皮猪不懂’烂泥能生金’,我们懂。”
格雷夫斯沉默良久,忽然嗤笑一声:“行……反正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是那些大人物眼里的清虫。”
他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枪套,“但买地要钱…..”
“呵,我差点忘了,你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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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饭点,陈九安排人去生火造饭,众人才散去。
他们听懂了刚刚没说完的话,眼里都是不敢置信的惊喜和犹疑。
头先陈九画的大饼太靓,靓到连发梦都不敢信。
后生仔阿明死死掐住自己大腿,痛到吡牙咧嘴才信这不是发紧梦。
“真系种得成?”
人群后面个跛脚阿叔对住脚喃喃自语,摸到自己的粗糙皲裂的手,突然“啪嗒”滴了滴老泪落泥地。
这么久了,自打被人赶到中国沟,边个仲记得泥土的温度?
这是他们做梦都想做的事….
刘景仁拉陈九到河岸边,
“九爷,我之前在萨克拉门托码头揾了个修船厂。买了两艘船,补好漏,能装很多货。”
他抓了把淤泥,任污黑的水从指缝滴落,“等沼泽地垦出来,稻米、土豆、甜菜……都能用船运到金山。”
“如果行铁路,去到中部荒原嗰啲贫瘠地方,班白鬼都要抢……”
“我哋嘅渔货都可以用船运去萨克拉门托……”
陈九望向河面。他仿佛看见它们满载稻谷、劈波斩浪的模样。“景仁,你说……咱们真能在美国种出老家的稻子?”
“点解唔得?”
刘景仁折断节脚边的枯枝,“白鬼净识种麦,我哋手板眼见工夫——浸谷、育秧、赶鸭食虫…”讲到尾音都颤,好似惊大声了就会戳破这个梦。
他喃喃,“我们的脚踩过水田,手插过秧苗……烂泥巴里有咩活路,华人比他们清楚!”
陈九愣了好几息,缓缓坐下。
另一边,华工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那是出去采购的人带了一大堆蔬菜和肉回来。
阿吉兴冲冲了拎过来一瓶洋酒,看两人在议事,又悄悄走了。
刘景仁拧开酒递过去:“九爷饮啖先?”
“想什么心事?”
陈九仰头喝了一口,火辣辣烧到颈筋都绷起:“想阿妈……阿妈成日话人离乡贱。而家?我们连个字都被人拆骨吞埋。”
远处传来锅铲的声音,阿吉大声吆喝:“落猪油爆蒜啦!”
“这儿就系我们的新窦!”(新乡、新家)
刘景仁苦笑两声,“等稻子长出来,臭涌也能变粮仓。”
“烂泥沟变金饭碗,要白鬼睇住咱们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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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夫斯站在一边,望着远处发呆。阿吉走时朝他脚边啐唾沫,他却恍若未觉。
他听不懂陈九和刘景仁说什么,只是在思索以后该怎么做。
“你没去找卡洛吗?”
陈九挑眉。
格雷夫斯耸了耸肩,脸上带了一丝落寞:“战争结束后……我很多战友拿了政府的土地当农场主,种玉米…我则是带着人来了西部…”
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现在,我居然要帮一群清国人垦荒……真他妈滑稽。”
陈九沉默片刻,
“地契要落你的名字。”
格雷夫斯僵住。“白皮信不过华人,但信得过’格雷夫斯农场主’。”
“华人买不了土地,卡洛我要带回三藩,你留在这里。”
“我虽然信不过你,但你我都没有选择。”
“土地的收益分你两成.”
陈九转身走向黑暗,“好好干……说不定哪天,你真能种出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