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合作(1 / 2)

河谷平原。

卡洛律师手中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响,每抄录一个名字,后背的冷汗就多浸透一层衬衫。

旁边同样是俘虏的掮客突然停下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账目咽下唾沫。

墨水在账本上洇开,像蔓延的血迹。

卡洛的指尖颤抖着抚过一行行数字和人名,愈发感觉心惊肉跳

几个州的官员、国会的重要人物一一浮现。

他猛地合上账本,指甲抠得掌心生疼。

“上帝啊……”

一旁船运公司的掮客放弃了抄写,把鹅毛笔扔在桌上。他抓起酒瓶灌了一口,劣质威士忌顺着下巴滴到抄录纸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酒液混着口水喷在裤子上。

这是营地里搜出来的,没人喝顺手扔给了他们。

角落里持枪的华工冷笑一声。窗外照进来的光照出他左脸上的烫伤。

卡洛注意到他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刻有铁路公司护卫队标配的转轮枪,还有一把短剑。

“继续,please。”

老李头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坐在外面,“陈先生说了,天亮前要抄完三份。”

卡洛突然撕扯起自己的头发:“这些名单上有财政厅长、法官……甚至还有州长、国会议员、副总统!”

他的指甲在额头上抓出血痕,“我们写完这个……还能活吗?”

回答他的是外面传来的敲击声,营地的华工正被组织起来加固大门。

卡洛绝望地低头,墨水溅在这一页斯坦福的签名上。

作为一个职业律师,他的关注点并不和身旁那个俘虏一样,只关注人名和数额,这些零零散散的账目虽然稍显混乱,但是他看懂了,正因为看懂了,所以才遍体生寒。

这份账本背后的真相太过惊人,已经直接动摇了他对脚下土地的信任。

铁路公司的利润来源十分复杂,其中最主要的是,公司将获得的政府土地抵押给欧洲银行发行债券,却将融资款项用于投机性矿产开发。

实际用于铁路建设的资金不足政府拨款的百分之四十,但董事会通过关联矿业公司获利超过千万美元。

对华工群体的剥削也是很重要的一项隐形利润。实际雇工1.2万人却申报2.4万人、各种设立条目克扣薪金、抚恤金等,每年截留几百万美元人工成本。这些资金通过加州银行洗白后注入高管控制的其他投机项目。

中央太平洋铁路管理层于1864年成立了一家铁路建设公司作为独家承包商。这个公司表面上负责铁路建设的合同分包,实为转移利润的壳公司。

这家公司向太平洋铁路收取的工程费用是实际成本的2-3倍。但开具的账单中至少一半是虚增,这么多年间累计转移超过上亿美元的“利润”。

这些“利润”又被转移到个人账户和用于官员贿赂,完成个人财富的快速积累。

其中,克罗克自己弟弟名下的查尔斯克罗克铁路建设公司作为更下游的铁路建设公司承包了很多细分合同,其中还包括材料采购,劳工招募等等。

铁路公司通过这种层层分包的方式给关联企业以“合理溢价”转移利润,每一笔合同看起来都合理合法。

但是各个关联公司虚增的开支和实际的利润,都完完整整地记在了这本原始账目上。

这种直接赤裸的记账方式简直就像是提前准备好的审判证据!

几家壳公司的股东与中央太平洋铁路高管高度重叠,直接就是“左手签合同、右手分赃”。

壳公司还以低于面值的价格将股票出售给支持公司的“内部人士”,其中最大额的一笔,总计六百万美元的铁路股票以票面价值百分之三十的折扣向六个国会议员分配股票,包括副总统、众议院议长。

转手即可获利。

其中最耐人寻味的,克罗克控制的壳公司还从别的的壳公司中偷偷转移利润,流入了更隐蔽的账户。

斯坦福也在偷偷藏钱的队列,他的家族成员成立的大小皮包公司也纷纷获得铁路建设分包合同,表面上拿了自己应得的那份,实际上其中一些细分的利润也落入自己家族的钱包。

董事和自己的亲属都亲自下场挖公司的钱袋子,贪腐程度可见恐怖。

整个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直接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泡沫,而东部的铁路公司想必也大差不差。

“我要见陈先生。”

卡洛扯松了领口,面料已被冷汗浸透,“现在就要见。”

营地外不远处的溪流,陈九正用沾水的石块磨刀。卡洛踉跄着跪倒在砾石滩上,衣服下摆和裤子沾满暗绿色的河藻。

“他说…求您别杀他。”

老李头佝偻的背脊弯得更低了,浑浊的眼珠在陈九和洋人之间游移,“他说有关于账本的重要…”老人突然哽住,浑浊的眼睛看向卡洛。

“分析!是分析!”

卡洛大声用英文接话,金发里的血痂还在渗血。

他猛地扯开扣子,露出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我可以对着上帝发誓!我绝对不会再做之前那种背叛的事!”

“我是来帮助你的!”

陈九缓缓举起长刀,刀刃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他眯起眼审视刀锋,耐心等待老李头将那些颤抖的单词拼凑成完整的句子。

“帮助我?”

陈九的刀尖突然转向卡洛,寒光在他眼睛上跳动。

这个动作让卡洛的膀胱一阵抽搐。他必须抓紧最后的机会,就像去年在为杀人犯辩护时那样,用语言编织救命的绳索。

“陈先生,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份账本绝对是有人私下里留存的,很大概率就是克罗克本人……就是其中一个铁路董事!”

“现在他绝对是不计一切代价得在寻找这个账本!谁见过这个账本的,都要死!”

“如果账目在公开场合被披露出来,第一个死的就是克罗克,之后这里面涉及到的所有的官员就会联手打压,一切敢公开发声的报纸都会被按住,死的只会是我们这种小角色!”

“美国的法律根本不会让如此之多的官员下马!这已经是一个足够庞大的利益集团!无法撼动的!”

“我不知道你让我抄写这些是做什么,是准备要挟还是什么,没用的,相信我!除非你能直接联系到国会或者总统本人!这就是炸药!谁沾谁死!”

“不要再让我抄写了!每多写一份,就会早死一分!”

他吐出一连串急躁流利的英语,甚至让负责翻译的老李头很是吃力,不得不重复询问了好几次,才让卡洛律师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变得有些低沉后怕起来。

汗水混着血水滑入嘴角,那味道让他想起第一次出庭时的狼狈。但此刻赌注不是胜诉奖金,而是他的心脏还能跳动多久。

从看清这个账目开始,他就明白,死亡几乎已经是他注定的结局。

无非是死在清国人手上,还是死在白人手上。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自负地以为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敢随意杀掉一个熟悉法律的白人精英。尤其自己还是这帮人的“老板”派出来配合的角色。

前几天当面的威胁只不过是一种打压的手段,他也配合着做一些求饶的举动,可是从没想到会真的敢杀他。

看到那些账目他心底的侥幸才烟消云散,这些他看不起的黄皮猴子,已经直接渗入了美国政治的核心!

那就是权力和金钱编织的剥削宣言!

自己明明只是想赚个外快而已……怎么会卷入到如此境地。

陈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吐出简短的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