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以为背后站着铁路公司,我就怕了你们?!”一个沙哑的男声怒吼着,声音里混杂着愤怒和绝望。
威尔逊和刘景仁对视一眼,放轻脚步靠近。透过半开的门缝,他们看到之前哪个秃顶的报社老板,正站在办公桌前,脸色涨红,手指颤抖地指着对面的两个人。
那两个男人穿着深色西装,胸前别着平克顿侦探社的徽章,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另一个则矮壮结实,眼神阴鸷。他们面对老板的咆哮,却显得游刃有余,甚至带着几分轻蔑。
“鲁森先生,我们只是来传达一个‘友善’的提醒。”高个子侦探慢条斯理地说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河谷先锋报》最近刊登的内容……有些过于‘激进’了。”
“你们在报纸上刊登尸体照片,金库照片,还有那个可笑的南方老兵的故事,这严重越界了!”
“激进,越界?!”秃顶老板鲁森猛地拍桌,桌上的墨水瓶都震得跳了一下,“我的报纸刊登什么还需要你们管?我只是登了真相和猜测,抓捕犯人是你们的事!”
“铁路公司工业区的门大开着,里面到处是大火,尸体,还有人在疯狂抢钱,闹得全城不安,还不能让民众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了吗?”
“报社和记者干的就是这个活儿!”
矮壮的平克顿侦探冷笑一声:“你不用这样胡搅蛮缠,咱们都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有些话不能乱说。”
“你们想怎么样?”鲁森咬牙切齿,“像对付《联盟报》那样,逼我破产?还是直接放火烧了我的报社?”
高个子侦探耸了耸肩:“那得看鲁森先生的选择了。”
鲁森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好啊!杀了我!你们敢不敢?现在就拿枪崩了我!”他猛地往前一扑,几乎贴到侦探的脸上,“来啊!开枪啊!”
两个侦探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激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矮壮的那个脸色阴沉,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手枪,但高个子拦住了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就在这时,威尔逊不小心碰到了门框,发出一声轻响。
两个侦探猛地转头,目光直接刺来。威尔逊心头一紧,但面上仍保持着镇定,甚至还冲他们点了点头,仿佛只是个路过的访客。
侦探们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收回目光,冷冷地对鲁森说道:“鲁森先生,希望您能‘慎重考虑’。”说完,他们推开威尔逊和刘景仁,大步离开了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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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鲁森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的秃顶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的一份报纸——正是之前刊登《南方孤狼》第一篇和《工业区大火!》的头版。
这两份报纸直接卖疯了,他的印刷机到现在都是滚烫的。
威尔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将新写的稿子放在桌上:“鲁森先生,这是第二篇。”
鲁森机械地拿起稿子,目光扫过标题——《南方孤狼的复仇:铁路纵火案背后究竟是什么阴谋?》。他沉默地读完了全文,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稿子推了回去。
“抱歉,威尔逊先生,这篇我不能登。”
威尔逊愣住了:“为什么?这篇比上一篇更有冲击力!只要刊登出去,整个加州都会震动!”
“你的报纸销量还会翻几番不是吗?难道这两天你的报纸不是卖疯了,金鹰酒店里几乎人手一份。”
“你能拿到比其他报纸更多的内容,难道不是靠我给你通风报信,才让你第一时间去了现场?”
鲁森苦笑一声:“是啊,然后呢?我的报社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查封,或者’意外’失火。”他指了指门口,“你也看到了,平克顿的人已经盯上我了。”
威尔逊不甘心:“可你刚才不是还在和他们对抗吗?”
“那只是最后的挣扎。”鲁森揉了揉太阳穴,“《联盟报》是怎么倒闭的?《蜜蜂报》为什么突然转变立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铁路公司有的是办法弄垮一家不听话的报社。”
他抬起头,眼神疲惫:“我只是个小老板,不想惹麻烦。好不容易让《河谷先锋报》起死回生,现在……也许我该趁着报社还能卖个好价钱,去乡下经营农场。”
威尔逊的心沉了下去。他本以为自己的报道能一鸣惊人,可现在,连好不容易建立合作的发表渠道都要被掐断。
看老板这个样子,恐怕其他报纸也很难接受这篇稿子。
他还是低估了萨克拉门托“无冕之王”的统治力。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低声问道。
鲁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除非有足够强的靠山。”
“靠山?”
“对,一个大资本,一个能和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对抗的势力。”鲁森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比如……加州太平洋铁路公司。”
威尔逊和刘景仁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
鲁森却越说越激动:“中央太平洋铁路垄断了萨克拉门托的交通枢纽,他们用尽手段打压竞争对手,尤其是加州太平洋铁路!”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份地图,指着萨克拉门托河说道:“中央太平洋铁路的铁路在北岸,而加州太平洋铁路的线路必须从南岸跨河才能接入城市。去年,加州太平洋铁路尝试铺设跨河轨道,结果中央太平洋铁路直接派人破坏轨道,还派武装警卫阻拦,差点引发枪战!”
威尔逊皱眉:“法院不管吗?”
“管?”鲁森冷笑,“中央太平洋铁路的董事斯坦福当过加州州长,人脉遍布政界。加州太平洋铁路上个月强行完成轨道交叉,中央太平洋铁路立刻起诉索赔36万美元,结果法院直接压下去了——不是因为他们有理,而是因为斯坦福先生关照,法官不敢!”
威尔逊反应过来了,突然开口:“所以……加州太平洋铁路现在很缺钱?”
鲁森点头:“非常缺。他们被斯坦福先生用政治手段压制,融资困难,只能依赖高息债券。如果他们能得到一笔资金,就能继续和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对抗。”
他的目光在威尔逊和刘景仁之间游移,最后停留在威尔逊崭新的西装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有人能给他们一笔‘献金’,或许董事米尔斯先生会愿意‘支持’一家敢于揭露中央太平洋铁路丑闻的报社。”
威尔逊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刘景仁。
刘景仁沉默片刻,突然苦笑一声,用生硬的英语说道:“我的主人……还需要考虑。”
鲁森一愣,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随即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华人才是真正拿主意的!
刘景仁被他的眼神瘆得头皮发麻,拉着威尔逊就起身走人。
祸事了….
希望这个秃顶老板不会起什么别的心思。
走出报社大门,威尔逊仍有些不甘心,还沉浸在自己又被拒稿的愤怒里:“鲁森的提议其实不错,如果我们能联系上加州太平洋铁路的董事……”
刘景仁猛地打断他:“你疯了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语气冰冷,“米尔斯是什么人?真正的上流资本家!我们以什么身份去见他?一个暴发户记者?一个华人劳工?”
威尔逊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刘景仁继续道:“一旦他调查你的背景,发现找不到你这笔钱的合法来源,你说他会不会把你和萨克拉门托工业区丢掉的钱联系起来?会不会把你和铁路劫案丢掉的钱联系起来?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威尔逊沮丧地抓了抓头发:“那我的稿子就这么废了?”
刘景仁摇头:“铁路公司能控制萨克拉门托的报社,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但加州这么大,总有人敢和他们作对。”
威尔逊眼睛一亮。
回到金鹰酒店后,他立刻迫不及待地叫来一名侍者,塞给他10美元:“去买萨克拉门托今天所有的报纸,一份不落。”
”剩下的钱都是你的。”
侍者眼睛一亮,这笔小费抵得上他几天的工资,立刻点头哈腰地去了。
刘景仁坐在窗边,呲笑一声,威尔逊是他亲手从贫民窟一样的出租屋拉出来的,如今靠着脏钱伪装成一个“富商”身份,刚刚装了几天,就已经被奢靡花了眼,十美元也能随手打赏。
穷人乍富,立刻就开始嚣张起来。今天因为他被拒稿瞬时就开始慌乱,还暴露了自己,真是个没城府的蠢货…..
这样的人他是真的不想一起合作…..
可是又能如何呢,他们这个黄皮肤连一个堂堂正正说话的身份都没有。
好拿捏就意味着蠢,换一个聪明人恐怕他们早就被吃干抹净。
还有那个胃口大得吓死人的霍华德,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们得换个战场。”
威尔逊看出了他的不快,莫名有些心虚,沉默片刻,陪着笑:“你说得对……既然这里的路被堵死了,那就去别的地方。”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城市的名字——旧金山、洛杉矶、圣何塞……
“总有一家报社,敢登我的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