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镇(2 / 2)

阿生的视力很好,他努力眯着眼睛观察。

背对着初升的太阳看不太清,但他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一匹马上的汉子缠着辫子,华人?阿生从没见过这样成群结队、骑着马的华人。

“快走!”

监工推搡着华工们往回跑,自己则和几个爱尔兰劳工垫后,不时回头张望。

马蹄声如雷,四名骑手呈扇形包抄而来,扬起的尘土在晨光中形成一片混乱。阿生跟着人群拼命往回跑,耳边全是杂乱的脚步声和爱尔兰劳工的咒骂。

“快!快跑!”麦克挥舞着手枪,声音却开始发抖。

阿生忍不住回头,只见那四匹马突然转向,驱赶着他们乱跑却不靠近。最前面的黑衣骑手,那个戴宽檐帽的男人,他的右手高高举起,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就在这时,路旁的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五六个身影!

“不许动!”

“企喺度!”

一声暴喝在阿生耳边炸响。

他惊恐地看到几个持长枪的华人不知何时已经潜伏到队伍旁边,黑洞洞的枪口正直指麦克的后背。后面又慢慢踱出了几个,其中一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辫子盘在脖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把长刀,刃口上还沾染黑褐色的痕迹。

这伙人都是黑头发,大部分都剪了辫子,眼神凶悍非常。

麦克僵在原地,举枪的手慢慢垂下。阿生注意到这个平日趾高气扬的爱尔兰人此刻面如死灰,嘴唇不住地颤抖。

四匹马此时才缓缓靠近。黑衣骑手勒住缰绳,栗色马喷着鼻息,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阳光终于越过他的帽檐,照亮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短发、方颌、左脖颈一道明显扭曲的疤痕,眼神不着一丝色彩。

阿生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华人——不梳辫子,不弯腰,不躲避白人的目光。这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麦克的样子,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Gun,put down。

短发男人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麦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手枪在指间摇晃。持长枪的男人立刻上前一步,手一掐一抖,麦克低吼一声,胳膊像面条一样失了力气,额角瞬时就渗出了细汗。

短发男人抽出马鞭。

麦克的手枪掉在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跪下。”

这个命令是用英语说的,语调平静得可怕。麦克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阿生看到他的裤裆渐渐洇出一片深色,这个动不动就鞭打华工的恶魔,居然吓尿了。

短发男人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一把出鞘的刀。他拾起麦克的手枪,在手中掂了掂,突然转头看向一直偷瞄他的阿生。

“你,”他用带着四邑口音的粤语问道,“叫咩名?”

阿生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阿…阿生。”

“林阿生。”

男人点点头,“四邑人?边个地方嘅?”

“江门的….”

“你是新会人?”那男人有些惊讶,多看了他几眼。

新会的陈姓、林姓都是大姓,除非像是他这种旁支中的旁支,应该不至于活不起。

“点解来的这?”

阿生听见熟悉的语言,心里的忐忑稍稍少了几分,说话也利索不少,“老家到处都系械斗,食唔饱饭,田亩都遭人毁咗。”

“家里人送我过海来的。”

短发男人点了点头,将手枪随手递了过来:“拿着。”

阿生呆住了。两年来,他连碰一下工具的资格都要争取,现在却有人把枪——这鬼佬监工最珍视的权力象征,递到他面前。

“九哥给你,就拿着。”

旁边一个脸嫩的汉子不耐烦地催促。

阿生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接过那把沉甸甸的转轮。金属枪身还残留着麦克的体温,握把上刻着粗糙的防滑纹。这触感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让他眼眶发热。

陈九已经转向其他华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惶恐的脸。

没有人出声。爱尔兰劳工们挤作一团,眼神惊恐;华工们则面面相觑,既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林阿生,带住呢啲人跟喺我后面。”

“敢开枪唔敢?”

林阿生啊了一声,还来不及反应,那男人继续下令。

“崇和,阿吉,带人去控制营地。其他人检查一下有没有武器,缴械,清点物资。”

他的手下立刻行动起来,动作之熟练让阿生想起老家那些训练有素的“保乡团”。不到一刻钟,整个营地就被完全控制:了望塔上站着持枪的华人哨兵,仓库被封锁,所有白人都被集中到空地中央,双手反绑。

小顺子悄悄蹭到阿生身边,眼睛亮得惊人:“阿生哥,刚刚同你讲话嗰个人……佢系边个啊?”

“他问你是不是新会人,佢同你是同乡?”

阿生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枪握把。他也想知道答案,这个如神兵天降,瞬间颠覆了营地权力结构的男人,究竟是谁?

陈九此时正站在改造过的驿站旅店门前,仰头看着那块褪色的铁路工程蓝图。晨光中,他的侧脸线条如刀刻般锋利,无意识扫过来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阿生突然注意到他腰间还别着一把精致的转轮手枪,象牙枪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阿生!”陈九突然回头喊道,“过来。”

阿生浑身一颤,差点把麦克的手枪掉在地上。他小跑过去,心脏狂跳不止。

凑近了之后发现,原来他的年纪也不大。

陈九指着蓝图上的某处:“这里,是你们平时干活的地方?”

阿生凑近看,点头如捣蒜:“是、是的,三号路段。今天本来要去清理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