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和的刀锋微微出鞘。
霍华德却只是笑了笑,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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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只剩下陈九的人。
刘景仁感觉自己被隐隐地威胁,咬牙道:“这鬼佬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们!”
陈九没有回答,招呼走廊的人进来打包文件,扛走那个一米左右大小的保险箱。
箱子果然和霍华德说的一样,非常沉,四个精壮汉子卯足了力气才堪堪抬起来,其他的人赶紧帮忙。
“他知道我们不得不合作。”
王崇和收刀入鞘,声音沙哑:“现在怎么办?”
陈九看向窗外,工业区的夜色吞没了一群人的踪迹,刚才响了枪,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变数,他们要加快速度了。
“按计划行事。”他低声道,“等下炸开金库,拿钱,把那群红毛赶出来,然后….”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的枪柄。
“再决定要不要让这鬼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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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金库在办公楼地下,通道有些阴冷,两侧是厚重的石头墙壁。
霍华德走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盏铜制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前方厚重的钢铁大门,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金库。
这里是萨克拉门托唯一的金库,也只是铁路公司资产中一小部分,即便如此,里面的财富就已经足够动人。
而真正值钱的部分早都被运进了董事的私人庄园。
“机械拨号锁,需要两个人同时操作,一人持有物理钥匙插入钥匙孔;另一人操作拨号盘输入组合密码。”
“大门是两层的淬火钢板,内部齿轮组设计了冗余结构,即使部分部件被破坏仍能维持锁定状态。”
霍华德站在金库门前,手指摩挲着露出的锁孔,目光冷峻。
这个地方他来过,却只配远远站在一边。
虽然从没有仔细上手摸过,可是相关的情报却有意无意地收集了不少。
左右不过是一个小型金库,他带着铁路爆破队都敢对雪峰下手,这样的金库门能挡得住我吗?
跟那个股东保险箱一样,都是老头子的思维,财富在真正的暴力面前只是脱光了衣服的ji女,任人抚摸。
爆炸面前,人人平等。
所以,南北战争催生了真正的强权,也塑造的表面的“平等”。
霍华德转头身旁的刘景仁。
“准备炸药吧。”
“你们这里这么多铁路工人,找之前参加过爆破队的。”
霍华德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黑火药包用量要掌握好,这里没有手摇发电机,没法电力起爆,跟你们的人说,导索要放好,否则耽误了逃跑时间,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后面的陈桂新挥手,让队伍里的熟练工站了出来,阿灿的手微微发抖,放下身上背着的黑火药包,借着灯光仔细观察。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默念些什么祈祷词。
陈桂新拍了拍他的肩膀:“能行吗?”
阿灿抬头,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决绝:“爷,我在铁路上埋过炸药……但每隔几次就会死人…”
“我知道。”陈桂新打断他,声音低沉,“但今晚,我们没得选。”
阿灿咽了口唾沫,点点头,身旁的工人沉默地开始分配炸药包,金库的门很厚,要多组炸药才行。
还好,不是“死亡之水。”
他心里想的其实是硝酸甘油,在铁路建设到内达华山脉时,花岗岩地质需高强度爆破,黑火药效率不足。
中央太平洋铁路在内华达山脉的峰顶隧道等复杂地质段被迫使用硝酸甘油。因加州禁止运输液态硝酸甘油,铁路公司雇佣化学家现场制备。
其中一次现场误炸,阿灿眼睁睁看着几十个工友被炸成齑粉,粉身碎骨,连完整的肉都找不到。
那是远比黑火药更危险的大杀器。
霍华德退到通道拐角的楼梯处,双臂抱胸,冷眼旁观。王崇和站在陈九身侧,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陈桂新则带人封锁了办公楼的入口,确保不会有其他人突然闯入。
阿灿缩了缩脖子,将半捆麻绳导索缠在火药包外,他的手指因常年接触硝石而泛黄开裂,动作却依旧稳当。
“阿灿哥,这药量够不够?”蹲在一旁的年轻工人颤声问道,满脸是汗。
阿灿没抬头,手掌按了按金库铁门上的铆钉,感受着门板的触感,边缘用铸铁箍死,非常结实。
他啐了口唾沫:“当年雪峰开隧道,那么厚的山体岩我都炸开了。鬼佬造的门再硬,硬得过山石头?”
身后的工人们屏息听着,球形玻璃罩的煤油灯光晕在逼仄的通道里晃荡,照着他们褴褛的衫角。
有人攥着导索估摸着长度,却被阿灿一声冷笑打断:“这里又不是在工地,没人管你放多长,导索再放长一点!”
他们之前在铁路做工,鬼佬经常让他们缩减导索长度提高效率,有时候复杂地形跑不快,经常有人被飞石砸伤。
一名工人立刻拉长导索,在导火索端部细细地涂抹肥肉的油脂,这是为了延长点火时间。
“好了!”
“都退后!”他忽然暴喝。
众人慌忙后撤,霍华德眯着眼睛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问题,直接上了楼梯,他们为了保险准备退到办公楼外面去。
“点火。”众人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又等待了好一会儿,阿灿哑着嗓子下令。
旁边工人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煤油灯。嗤的一声,火星溅上导索,导索遇火轰然腾起蓝焰,顺着线路疾窜向铁门。
“跑!”
几双破草鞋在地下的廊道里噼啪乱踏,阿灿却落在最后。他眯眼盯着导索燃烧的速度,心里默数,直到看着火星顺利延长几秒后,他才上了楼梯。
沉默地让人窒息的逃跑路途...
三秒。
两秒。
一秒。
轰——!!!
爆炸的冲击波如巨兽的咆哮,震得整个地面剧烈摇晃。气浪掀翻了还奔跑在一层地板上的三名华工,他们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被抛向墙壁,重重砸落。
碎石和尘土从楼梯口蹦出,烟尘弥漫,几乎让人窒息。
阿灿发了狠,装药量比起在铁路上时一点不少。
陈九被气浪推得踉跄几步,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甩了甩头,眯起眼睛看向地面上的华工,见他们踉跄起身才稍微放心。
炸药在地下炸响,传到地面上并不清脆,反而有种沉闷的压抑。
几人纷纷把视线转向了工棚的方向,那边提前集结了剩下的几百华工,防着爱尔兰人。
得快!
地下通道内。
钢铁大门已经扭曲变形,中央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裂口,边缘的金属像花瓣一样向外翻卷。透过浓烟,隐约能看到里面闪烁的金属光泽。
“开了!”霍华德第一个冲下去,咳嗽着喊道。
阿灿吐出嘴里的泥血,非要跟着下来看自己的手艺。他咧开含着血丝的嘴:“成了……狗日的,还不是要跪!”
陈九抹了把脸上的灰尘,大步走向金库。王崇和紧随其后,马刀已经出鞘,刀刃在烟尘中泛着冷光。
金库内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成堆的墨西哥鹰洋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冰冷的银光,像一座小山般堆砌在角落。另一侧是整齐码放的美钞捆,每一捆都贴着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封条。
“五十万美元现金……”霍华德轻声说道,眼神炽热,“还有两百多万鹰洋。”
陈九抓起一把银币,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滑落,叮叮当当地砸在地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突然扬起手臂,将一大把鹰洋狠狠抛向空中!
“咱们能装多少是多少。”
“剩一小半扔在地上,让鬼佬为钱撕咬吧!”
银币如雨点般落下,砸在金库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映着煤油灯的点点火光。
华工们迅速行动起来,将美钞装进麻袋,鹰洋则分批用木板车运送。
就在众人忙碌时,办公楼的路口外突然传来踉跄的脚步声,接着是一声醉醺醺的英文咒骂:
“该死的……什么动静……”
一个身材魁梧的守卫摇摇晃晃地出现在路口,手里拎着半瓶威士忌。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木板车上成箱的银币上,那些圆形的金属硬币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酒精的麻痹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但当他看清满车的银币和美钞时,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
“你们这些黄皮杂种……在抢金库?!”
帮着搬东西的一个太平军老汉瞬间暴起,砍刀寒光一闪,直取他咽喉!
守卫虽然醉酒,但本能仍在。他猛地侧身,放下了手里刚刚拿起的铜哨子,刀锋擦过他的脖子,带出一道血痕。同时,他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刺向老汉的肩膀!
“呃…..!”男人闷哼一声,匕首深深扎入他的左肩,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醉汉仗着力气大压着老汉后退,满口黄牙间喷出酒气:“去死吧,中国佬!”
陈九的枪响了。
砰!
他逼到守卫身前才开枪,子弹精准地贯穿守卫的眉心,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身体向后仰倒,重重砸在地上,威士忌酒瓶摔得粉碎。
“速战速决!”陈九低吼,收回短枪,“没时间了!”
这个醉酒的守卫不知道喝多了躺在哪个地方,这会儿冒出来无疑是给所有人敲响警钟,这么大的工业区,要是真的仓促之间混乱起来,靠他们这几百人根本控制不了。
太平军的老汉咬牙拔出肩上的匕首,随手扔在地上,撕下衣角草草包扎伤口。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落,但他的眼神依然冷硬如铁。
比起大军出动,攻城先登,今夜都是小场面。
远处,爆炸的余波已经惊动了整个工业区。工棚的方向传来嘈杂的喊叫声,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爱尔兰工人们被惊醒了。
“走!”陈九一挥手,众人推着满载美钞和鹰洋的木板车冲出办公楼外的道路。
“阿忠!阿吉!”
他喊过两个捕鲸厂的“老人”,交代他们带人先走,看好霍华德,要是哪里不对就直接杀了他,舍了钱走人。
他们还要去工棚那边,完成最后的血腥复仇。
陈桂新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杀意,握紧了手里的砍刀。
之前罢工的账,不光要跟铁路公司算,这些铁路公司手里的打手,一样也逃不掉。
身后,银币散落一地,直接从地下蔓延到办公楼外,在月光中闪烁,像一场血腥盛宴的邀请函。
而远处,爱尔兰人的嘈杂声已经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