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见状,忙岔开话头:“九爷快看!那边下来的才是好货。”
蒸汽渐散处,款款步出个天青色的身影。那女子云髻轻绾,鬓边斜插支累丝银凤钗,凤嘴里衔的翡翠坠子正垂在耳畔。葱白手指捏着锦绣扇面,堪堪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双画了黛青眼线的眸子。待她行至亮处,众人才看清那身行头——天蓝绸衫上金线绣的并蒂莲,走动时花蕊里竟嵌着米粒大的珠子,深蓝缎裤下隐约露出双蓝缎面绣鞋。
“了不得!”王二狗抻着脖子看得眼直,“这通身气派,怕是两广总督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
“嘘!”周福急得跺脚,压着嗓子道:“这是来的新娘!”见陈九皱眉,忙解释:“金山但凡混出头的爷们,总要讨个大家族的媳妇撑门面。这些姑娘多是世家庶女,由会馆作保送来完婚。”
他说着朝女子身后努嘴。
那女人身后,有四个穿杭绸长衫的汉子抬着箱笼,领头的汉子一下船就朝着会馆的队伍招手。
那新娘阵仗很大,前面有人开口,身边有丫鬟随行。一路分开人流,行至海关档口,已经离陈九他们招工的队伍很近。
似乎是知道过了这档口就回不了头,那女人执扇的腕子忍不住微微颤抖,丫鬟忙上前搀扶。
陈九眼尖,瞧见女子脖颈处脂粉未遮全的印子,倒像是麻绳勒过的痕迹。
正待细看,却被阵香风扑了满面。
新娘的扇面忽地倾斜,露出张精心描画的脸。柳叶眉画得极细,唇上胭脂却涂得漫了边界,活似戏台上未及卸妆的伶人。
“又是个被强送来的......”何老板突然喃喃自语,账册啪地合上,“上月有船送来个嘉应州的姑娘,箱笼里塞着三尺白绫......当场就被搜出来了。”
话未说完,宁阳会馆那边突传喧哗。
方才与陈九搭话的于新排众而出,满脸笑意。他走到新娘跟前深施一礼,转身示意去往他指的方向。
那里备好了两辆马车,不过不是带车厢的,后座拉着遮阳篷。
新娘却似受惊的雀儿,攥着丫鬟的手连退两步,发间饰品晃作一团。
于新面上笑容不改,抬手让身后的老妇去“搀扶”。
这时异变陡生——那新娘突然扬手,洒金扇面擦着于新鼻尖掠过,天青色的身影竟要睁开丫鬟逃跑!
“拦住她!”那个老妇尖声厉喝,四个壮汉应声扑上。
这哪是娶亲,倒是像极了买妹仔。
陈九的手已不自觉按在转轮枪上,却见老妇人抢先攥住新娘手腕,附耳说了句什么。女子霎时瘫软如泥,任由身旁的丫鬟架住,不再动弹了。
“九哥瞧见了吧?”周福抹着冷汗讪笑,“我说这宁阳会馆的大爷怎么今天亲自来点数了,原来是接未过门的媳妇。这会馆大爷的买卖,真是水深得很……”
话音未落,海关钟声骤响,赊单工们像被鞭子抽过的羊群,推推搡搡涌向检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