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见陈九没有动静,自己走了。
在人群里泥鳅似的钻来钻去。
他步子走得飞快,边走边摸出本盖满红指印的名册,在人堆里喊了半天,终于在惠州的队伍找到人。
他问过领头的汉子,逮着头人指的后生仔便扯开嗓门:“惠州李阿水?你契爷托我带你,跟着我走!”
说话间已把个懵懂少年塞进自己身后的队伍,顺手往领头汉子袖里塞了张一美元的钞票。
不过半炷香功夫找齐了人,交代他们在指定的地方等着过关后,这缝衣、皮匠掌柜便折返陈九跟前,额角汗珠子在日头下泛着油光,“九哥见笑,都是上月从广州府画过押的。”
他掏出汗巾抹脸,眼珠子却往会馆那边斜,“早年间可不是这般光景……”
陈九倚着货箱,指节在转轮枪的握把上轻轻叩击,对周遭的喧嚣充耳不闻,只是静静观察。
海风卷来周福絮絮叨叨的话音,倒把二十年前的金山旧事拼凑出个轮廓。
那会子六大会馆初立,唐人街上尽是两眼抹黑的过番客。听不懂鬼佬言语,吃不惯番鬼面包,连找活计都要被中间人扒三层皮。年纪大些的同乡商人便领着后生,白日里教些“哈啰”、“三克油”、“赵波”,夜里凑钱赁屋打通铺。遇着病死的,更要典当裤头凑船资,求洋行把棺木运回老家。
“现如今改收会费,说是收五美元抵食宿,实则利滚利算得比当铺还狠。”
何老板在旁冷哼一声,开腔补充了两句,“上月开平的陈阿四在铁路累吐了血,会馆倒把他未过门的细妹抵了债.....成个唐人街都知道。”
他话没说完就被周福拽住衣袖,老皮匠急得广府话都打了磕巴:“老哥慎言!慎言!”
正说着,海关那头忽起骚动。十几个女子缓缓走下舷梯,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为首的妇人约莫四十上下,一身灰布衫子,腰间的牛皮带上挂着一长串铜钥匙,随着步子叮当作响。
她身后的姑娘们倒是穿得鲜亮,桃红柳绿的丝棉袄配着葱绿裤子,只是脸上那胭脂抹得如同年画娃娃,两团扎眼的朱红僵硬地拍在颧骨上,有的头上还顶了帕子。
何老板瞅了一眼,更加烦闷。掏出个短烟袋来吸,不多时就开始蹲云吐雾,看着打头的老妇止不住地冷哼。
“作孽哟……”
“金山地界的窑姐儿,十之八九是赊单契逼出来的。”
王二狗说着朝那钥匙妇人啐了口唾沫,“瞧见没?那母夜叉专管调教新人,去年在妓馆有个刚到的妹仔哭嚎,差点割腕......”
话音未落,在众人的目光中,那挂着钥匙的妇人扯过个梳辫子的少女,粗短手指掐着姑娘下巴左右端详,活似牲口贩子验牙口。
少女有些抗拒,小心挣扎了几下,又任命似地不动了。挣扎的时候腕上银镯子当啷坠地,被个戴瓜皮帽的账房弯腰拾起,袖口一抖便没了踪影。
“全是些逼良为娼的….连哄带骗地弄来金山,恐怕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被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