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鬼佬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九爷快睇!”
黄阿贵突然指着中文报纸的内页惊呼。
在一个巴掌大小的版面里,藏着一则广告:
“兹因金山大埠要务,宁阳、阳和、三邑等六大会馆联衔,特招精壮男丁五十名。凡年廿五至四十岁之间,体魄强健,无咳喘宿疾,能负百斤日行廿里者,皆可应募。日供三膳,夜宿通铺,月俸十五美元,逢朔望另发犒赏。不拘籍贯…..”
陈九看得仔细,一行行挨着看过去,最后落在“体魄强健”四个字上。
“日供三膳……”
黄阿贵念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嘴里一阵发苦。
自己走投无路时,应募的也是这般光鲜的许诺。可结果,三十个苦力分食的“三膳”,不过是中午那桶只漂着几片烂菜叶的咸鱼粥。
昌叔走在最前面,听了之后只顾着冷笑,“十五美元月俸?够买副薄皮棺材!”
“这是要招兵买马了。”
海风掀起报纸边角,露出陈九冷硬如刀的眼神。
“他们怕了。”
陈九把两份报纸塞进怀里,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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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近在眼前,煤烟味愈发浓烈。
他们顺着海边的大路,汇入熙攘的人潮,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中央码头横亘在海湾,十六条木栈桥,显得规模巨大无比。
最边缘的十六号码头上,厚重的木板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二十名赤膊的华工,正用浸透桐油的粗大竹扁担,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货箱。为首的那个年轻人脖颈上青筋暴起,双腿打颤,显然已到了极限。
“手稳些!”
“手稳点!弄坏了货,卖了你们都赔不起!”一个戴瓜皮帽的工头,挥舞着藤条,狠狠敲打在货箱上。
不远处,一个穿着条纹三件套的白人商贾,用手帕捂着口鼻,满脸嫌恶地看着。
一个戴高礼帽的绅士路过,一脚踢翻了挡路的竹筐,低声咒骂了一句:
“Yellow rats! (黄皮老鼠!)”
华工们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沉默地埋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三十丈开外的检疫船上,几个戴着白色口罩的医官,正将一桶桶不知名的药水泼洒在甲板上。
这是新颁布的“防疫”章程,号称防止疫病,实则专门用来“消毒”黄种人的面孔。
陈九站在码头边缘,望着眼前这“恢弘”的场面,打眼看过去,最少大几百华工在码头扛包。
来金山之后,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苦力工作,密密麻麻如蚁群搬家。唤起了他在甘蔗园的愤怒的记忆,那猪狗一样的生活再次涌现在脑海,内心涌动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心底涌出的无力感,交织着愤怒、同情和悲凉,仿佛有一团烈火在胸中燃烧,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最后只在他的眼睛里留下更深的冷硬,眼神锋利得让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