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刺穿胸腹的广东仔已经凉透了,眼睛还盯着敌人逃跑的方向。
三个少年拖着鲸油桶收集武器,他们流着眼泪从爱尔兰人尸体上扒寻,找出了四把转轮手枪,其中两把的转轮被水泡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响。
六个年龄相近的少年,被裹挟着上了战场,死的仅剩三个。两个屋顶放枪的阿福和阿吉、还有跟着陈九的小哑巴。
他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惶恐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多放两枪,让同伴枉死。更有隐藏很深的后怕,耐心学习枪械的活了下来,拿刀枪的却惨死。
是不是自己等人间接夺走了他们生存的希望.....
同龄的玩伴就剩下十二岁的小阿梅和十四岁的王氏同乡阿朱,一个之前是厨房的帮厨,一个跟着王氏洗衣。
老船匠阿炳用甘蔗刀测试地上武器的刃口,把能用的一把铁器堆在旁边。每件武器都沾着不同人的血肉,有华工的血,也有爱尔兰人的金红色鬈发。
“找找还有没有火药。”
阿昌哑着嗓子指挥妇女老少翻检尸体。
十二具华工的遗体被并排安放在仓库里。阿萍带着几个女人,用湿布轻轻擦拭他们脸上的血污。
那个广东少年的胸膛被剥开,断裂的矛头还卡在肋骨之间。
阿萍找来帆索,小心地绕了七圈,才将那凶器固定住,不让它在搬动时移位。
人死要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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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顾重伤区的妇人喊来了陈九。
“九哥…..”
“这些人保不住了…..恐怕。”
重伤区一片死寂,甚至连哭喊的声音都无了。黑人卡西米尔按住一个腹部中弹的汉子老李,外露的肠子那么刺眼。
伤员咬住的木棍裂成两半,省着力气多喘口气比什么都实在。
还有大腿被砍断的琼山汉子,已经昏迷了过去。
他数到第九个缺了半条胳膊的汉子,终于不忍再看。
“药粉用完了。”
王氏抖开空布袋,指缝里的药渣混着血早成了一团。
她脚边的木盆漂着截断指,水已成了红色。
黑人卡西米尔正用烧红的铁给伤员烙伤口,焦糊味冲上屋顶,久久盘旋不去。
一旁帮忙的客家妇人突然拽住陈九的胳膊:“老张还剩半口气,他说想见你。”
陈九蹲下时,看见这个曾和他一起在甘蔗园杀白鬼的汉子,肚子被铅弹开了个对穿的洞。血沫随着呼吸从洞口喷出,在油布上画出越来越小的红圈。
“九哥…我不…行了,家中还有个….儿子…”
德祥的指甲抠进陈九手腕,断断续续吐出几个词。
陈九的膝盖陷进油布里的血水,眼前这个跟他漂洋过海没有一句怨言的硬汉,此刻却连完整的话都说不成句。
“...儿子...”
“撑住!”陈九有些无力地堵那弹洞,可手一压下去,血水瞬间就漫过粗麻布。
张德祥突然使劲,力道大得骇人:“带...带细路仔...出...出...”
未尽之言随瞳孔扩散而凝固。
“我应承你。”
陈九缓缓松开按在胸膛上的手,眼眶通红。
“我会找人帮你家中安顿,然后接他来金山读书,细路仔娶亲的龙凤镯,我陈九用命担保。”
陈九用力拉开老张开始僵硬的手,起身时踩到半截发黑的肠子。
“给我一个时辰。”
客家妇人有些错愕,不知道他说这句要去干什么。
他突然闪身而出,走出炼油房,
太阳在云层后隐约可见,雨水已经变得很小,细密飘摇。
他扯着嗓子在满地狼藉的战场中喊
“会骑马的跟我走。”
“去唐人街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