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米尔蜷缩在炼油仓库的角落里。
捕鲸厂只有一间宿舍,睡不下。他们都睡在最大的炼油厂房内。
粗糙的木板船上铺了他们带过来的席子,睡起来很硬。
入冬后海边太过湿冷,很多人把所有的衣服和布料都拿来盖,但还是冷,只好蜷缩成一团,靠着互相的体温御寒。
木板床边上生了火堆,晚上有时候被冻醒只好去火堆边坐一坐。
厨房倒是每日睡前会熬上一锅姜汤,用那口硕大的铁锅在火堆上咕嘟着,辛辣的暖流滚入喉咙,算是驱散腹中寒气的指望。
梦魇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他的心脏,将他拖入记忆的深渊。
火光冲天,烧红了刚果河畔的夜空,巨大的棕榈树在烈焰中绝望地扭曲。
母亲亲手编织的、曾带给他无数温暖的草席已化为焦炭,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父亲紧握着磨砺锋利的断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冲向那些挥舞着雪亮弯刀的阿拉伯骑兵。
他和妹妹,像牲畜一样被阿拉伯人捆绑着,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拖行,最终转卖给了眼神更为冷酷的西班牙人。
冰冷的铁链锁住了他们的血肉与尊严,在辗转数个陌生的、散发着恶臭的囚牢后,最终被粗暴地驱赶、拖拽上了那艘臭名昭着的运奴船。
船舱里蟑螂在腐肉间爬行,白人的皮鞭连孕妇隆起的腹部都不放过。
登船不足两周,他那瘦弱的妹妹便在他怀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醒来。
那些夜晚,她总是被那些双眼泛着绿光的“白鬼”们从他身边粗暴地拖走,每一次被送回来,都只剩下一具气若游丝的躯壳,眼神空洞得如同死去的星辰,了无生气。
剧烈的窒息感让他在梦中抽搐,他扑向离他最近的西班牙人,很快被一枪托放倒。
是什么在响?
又是什么在疼?
耳畔却突然炸响警铃的轰鸣。卡西米尔猛然睁眼,炼油仓库的煤油灯在梁柱间摇晃,十一个黑人兄弟横七竖八躺在木板床上。
他抄起生锈的铁矛砸向铁锅,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惊雷,在封闭的厂房内回荡,震得火堆旁的灰烬四散飞扬。
“起来!”
“起来!”
有人含混地咒骂着翻了个身,显然还沉浸在梦中。
卡西米尔不及多言,粗暴地拽着众人的衣领,将他们一个个推搡着、拉扯着往仓库门口弄去,动作野蛮而急促。粗糙的盾牌边缘划破了他的掌心,锋利的木刺深深扎入皮肉,渗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
七百个日夜的铁链与苦役,早已将痛楚磨掉,只剩下如武器一样锋利的内心。
仓库外,瓢泼大雨如注,冰冷的雨点疯狂抽打着地面。
一道道鬼祟的身影,在围墙的缺口处时隐时现。
梁伯嘶哑的怒吼与火枪断断续续的爆鸣声混杂在一起,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雨幕,传入众人耳中。
卡西米尔将简陋的木盾横在胸前,冰冷的雨水顺着盾面滑落。
盾牌之后,十几双充血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
他还想吃阿萍姐做的吃食,还想不在皮鞭下生活。
还想带着兄弟堂堂正正的活着,不必下跪。
“九哥!”
他用蹩脚的粤语咆哮,冲进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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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简陋的射击位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火帽枪的浓重硝烟,瞬间被冰冷的雨水压制,散发着硫磺的刺鼻气味。
码头帮的首领迈克尔,正耀武扬威地骑在马上,刚刚举起手中的转轮手枪,准备向人群射击,一颗呼啸而至的铅弹便精准地掀飞了他身前一名打手半边天灵盖。
滚烫的脑浆混着一撮暗红的头发,粘在了围栏粗糙的木刺上,那名打手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散开!快散开!找掩护!”
迈克尔惊怒交加,伏低身子,几乎贴在了马背上,他挥舞着马鞭,声嘶力竭地抽打着那些还拥堵在入口处的工人,试图驱散他们。
人群如受惊的兽群般开始分流,一股人马在迈克尔的带领下,沿着围墙边缘快速移动,急切地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他们刻意避开了那几个三米高、火力凶猛的射击位,转而凶狠地扑向西侧相对薄弱的一段围栏。
距离最近的厨房房顶的枪同时喷出硝烟。
首发命中跑得最快的白鬼膝盖,铅弹击碎髌骨后嵌入第二人腹部;
他放声哭嚎,扔掉了手里的砍刀,抱着大腿在地上死命翻滚。
紧跟在后的冲锋者们,则在头目的呵斥下,合力去推那些沉重无比的木拒马。
这些拒马由碗口粗的松木交叉钉成坚固的三角结构,每两组之间还用锈迹斑斑的铁链相连,沉重异常,是防御骑兵冲击的利器。他们一个个憋得脸色涨红,青筋暴起,身后的同伴也纷纷涌上前来帮忙。
一个缺口刚刚被勉强拉开,后面那些早已杀红了眼的同伙便迫不及待地蜂拥而上,想要抢先进去。
一人慌不择路,一脚踩空,只听“噗嗤”一声,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整个人跌入了早已挖好的木刺陷阱。
被削尖的木刺瞬间贯穿了他的下半身,鲜血汩汩涌出。
他双手徒劳地抓着泥泞的地面,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身体剧烈地痉挛着。
西侧射击位的广东仔哆哆嗦嗦的在助手帮助下填装好弹药,前装滑膛枪轰出霰弹,铁砂将左侧三名刀手的脸打成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