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跪坐在田埂上,指尖还沾着黑浆,掌心却已微微发烫。
他盯着脚边剩下的十块板砖,像看着十根通往幽冥的引魂香。
每一块,都来自张家老屋的墙,带着三十年前父亲一砖一瓦垒起的汗味、母亲晾晒腊肉时蹭上的油渍、还有他小时候爬墙摔破膝盖时蹭掉的血痂。
这些不是凡物。
是“家”的残片,是“记得”的载体。
他低头,蘸墨,落笔。
墨痕入砖,如血渗骨。
刹那间,微缩断命司的阴影深处,一尊原本伏地如泥的阴差猛然抽搐,脊骨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竟缓缓抬起了头。
他脸上无皮,只余焦黑骨骼,但那对眼窝里,一点幽光悄然燃起,像荒野孤坟前被人重新点上的纸灯。
归藏童立于稻田中央,瘦小的身形微微颤抖:“又一个……又一个醒了。”
张宇没说话,只是继续。
一块接一块,他将村中老人临终前呢喃的名字刻上板砖——
“孙德海,阴河摆渡第三班。”
“陈桂香,冥衣局缝魂袍。”
“李大柱,火狱扫灰役。”
每刻一名,灵骸模型中便有一道泥塑起身,命灯由灭转明,由微弱到稳定。
那些曾被阴司除名、被轮回遗忘的残魂,正借着人间最后一缕“记得”,一寸寸爬回自己的位置。
哑渡童站在火桥边缘,已不再蜷缩。
他那双始终低垂的手缓缓抬起,捧起一只纸船——船上无字,唯有一块板砖的虚影静静浮着,映出“赵正刚”三字。
他脚步轻得像踩在梦里,一步步走向黄泉支流。
火流翻滚,映出他模糊的倒影。
他忽然停下,仰头看向灰城方向,嘴唇微动,竟清晰吐出一句:“我想……回家。”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滚过死寂。
紧接着,他将纸船轻轻放入火流。
船未沉,反而顺流而上,载着那块虚影板砖,直奔灰城而去。
火光中,船身渐化为灰,唯砖影不灭,如一道执念之箭,射入阴司废墟。
其余九十八名滞魂见状,纷纷效仿。
他们高举纸船,船上或写名字,或画工牌,或仅是一缕发、一粒米——全是生前与亡者最后的牵连。
百船入流,百念成潮,黄泉支流竟开始逆向奔涌,火浪冲天,映得半边阴空赤红如血!
就在此时——
桥尾阴影蠕动,拴魂婆悄然现身。
她一身黑衣如墨,长发垂地,手中铁链轻晃,链端挂着一盏残破命灯。
她死死盯着其中一艘纸船,船上赫然写着:“林小娥”——她早夭的女儿,二十年前溺亡于村后水塘,魂未归牌未立,连阴司都不认她是“正经亡魂”。
她的手颤了。
铁链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是要出手,要毁船,要斩断这逆天之举。
可她终究没有动。
风拂过她的长发,露出半张枯槁的脸。
她望着那艘载着“林小娥”之名的纸船缓缓漂入火流,最终融入灰城投影,命灯虚影在断命司阶前微微一闪……她闭上了眼。
一滴黑泪,滑落。
“……记得就好。”她声音沙哑,如锈刀刮骨,说完便退入阴影,再无踪影。
最后一块板砖,张宇握在手中。
他没急着刻字,而是抬头看向火桥尽头。
那里,阴差甲已站起,手持砖影,如执权杖。
其余九十九名阴差,尽数列于断命司阶前,命灯齐亮,虽不如阳间灯火辉煌,却已足够刺破阴司的死寂。
“断命司——未灭!!!”
阴差甲仰天怒吼,声震九幽。
那一瞬,整座微缩废墟轰然立起,屋檐复原,石阶重铸,衙门匾额上浮现出四个血字:执名司过。
黄泉支流应声暴涨!
原本仅丈宽的火河猛然拓宽十倍,火焰由红转金,火桥随之升华,青石化为金玉,残垣断壁尽数重塑,竟成一座横跨阴阳的金桥!
桥面虚空浮现百字碑文,字字如刻入天道:
魂可归,差未亡。
名不销,籍不灭。
张家守路,天下有记。
风起,碑文未散,反在夜空中缓缓流转,似被某种更高意志所注视。
系统终于响起,声音低沉而古老,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波动:
【灵骸·引冥——完整度91%】
【解锁权限:执念通牒】
【可借灵骸为媒,向阴司投送信物,强制唤醒沉寂魂籍】
张宇缓缓站起,走向桥头。
他将最后一块空白板砖轻轻放在腌菜坛上,指尖轻抚砖面,仿佛在抚摸一封尚未封口的信。
“下一个……”他低声说,“该发给昆仑了。”
话音未落——
归藏童忽然浑身一震,稻草编织的头颅猛地转向村东老屋方向。
“你爹的烟斗……在发芽。”
众人齐望。
那支常年插在灶台边、铜嘴泛绿的旧烟斗,此刻竟从铜嘴深处,钻出一茎嫩绿新芽!
芽叶舒展,脉络清晰,竟与金桥上的纹路一模一样——桥纹入叶,魂路将生。
远处,归路鸦群本该南飞,却骤然折返。
千羽盘旋,不散不落,竟在夜空中结成巨大环形,羽翼翻飞间,片片黑羽飘落,如墨点成句:
第一百三十三回……
死人,开始上班。
张宇立于黄泉金桥尽头,手中烟斗绿芽微颤,归藏童低语如风:
“桥纹入叶,魂路将移。”
远处群鸦盘旋成环,羽落成句犹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