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睁眼,眸中无怒,唯有深不见底的悲凉。
“不是邪教……”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道门自己,把人逼走的。”
话音落下,天机镜轰然炸裂,碎片如冰雨洒落。
而那“渡”字却悬于空中,久久不散,像一道判决,悬在整个正统道门的头顶。
夜幕如墨,倾覆天地。
落铃坡上,星河倒悬——不,那是九百九十九道魂影自地下升腾而起,每一具都残缺不全,或断臂、或无首、或口缝铁线,皆披枷锁之痕。
他们曾是道门弃徒、异端修士、被焚经的俗修、被剜舌的辩道者……千年来的叛道之魂,今日尽数归位。
张宇立于魂稻田边缘,手中无剑,只有一柄由灵骸凝成的魂犁——那是以他血脉为引,从祖坟深处唤醒的守墓人遗器。
犁尖划地,泥土翻涌,裂痕如蛛网蔓延百里,每一道沟壑中,皆有锈铃破土而出,悬空轻颤。
他双目赤红,一声暴喝撕裂长空:
“哭道阵——全开!”
刹那间,万籁俱寂。
下一瞬,九百九十九口锈铃齐鸣!
不是悦耳仙音,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嚎、呐喊、控诉,如千军万马踏过灵魂:
“我因救凡人,被逐出山门!”
“我写《俗修经》,说人人可修道,经书被焚,弟子皆诛!”
“我说道祖也是人,不该跪,不该拜,不该被当成锁链拴住众生!我被剜舌,活埋三日才死!”
声浪滚滚,如潮如雷,席卷百里山川。
远处村落中,散修们正跪拜宗门信物祈求庇佑,忽感心头剧震,手中符牌崩裂,道袍无火自燃!
他们抬头望向落铃坡方向,眼中泪水奔涌,却不再恐惧,而是狂喜。
“原来……我们也可以说‘不’。”
一人抛却信物,赤脚奔去。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数十上百名散修踏破禁制,冲破宗门结界,朝着那面残破却挺立的家徽旗狂奔而来,口中高呼:
“我不拜天师!我拜人心!”
铃守老道终于起身。
他一身道袍早已斑驳,耳中血痂裂开,再度渗血。
手中长剑“清微”乃龙虎山赐予的灵器,此刻却在颤抖,仿佛不愿出鞘。
“荒唐!大逆不道!”他怒吼,声音沙哑如锈铃摩擦,“道统不可乱,经法不可毁!你们这是……这是堕入魔道!”
他冲向第一口锈铃,剑光如电,斩向铃身。
“铛——!”
一声巨响,震彻山野。
剑光碎裂,长剑从中断裂,断口如被烈焰焚烧,焦黑卷曲。
老道踉跄后退,虎口崩裂,鲜血顺剑柄滴落。
他抬头,看见哭铃童跪在阵边,十指溃烂,血流不止,正用残指将一块块血字残片艰难拼合。
那些残片来自被焚的禁经、被毁的碑文、被掩埋的遗书,如今在他手中,竟拼出一句触目惊心的话:
“我们也想修道。”
五个字,字字带血。
老道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他低头,看向怀中紧抱的铁经匣——那是他三十年来视若性命的“道统信物”,是他行走江湖的凭证,是他跪拜紫极宫时,掌教亲手所授。
可此刻,他忽然觉得它重如山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颤抖着打开匣子。
内无经书,无符箓,无丹诀。
唯有一叠泛黄纸页,边缘焦黑,似曾被火焚过又抢救回来。
首页墨迹斑驳,却仍可辨认:
《初代守墓人诫》
“道非庙中香火,非坛上符箓,非掌权者口中金言。道在人心,若人心被锁,道即成狱。”
老道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铁经匣轰然落地,纸页散开,随风飘舞,如一场迟来三十年的雪。
归藏童的声音在他魂中响起,轻如叹息,却字字诛心:
“你守的不是道,是锁链。”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在张宇识海炸响:
【灵骸·道蜕——完整度19%】
【信仰聚合突破临界】
【“不渡教”雏形已立,可吸纳叛道愿力,转化灵骸本源】
【警告:道门震怒,三清会已启动“清道令”,龙虎山派遣“诛邪使”七人,携封魂锁链,即刻出发】
张宇不惊,不惧。
他仰头望天,夜空中,叛道魂仍在升腾,哭道阵仍在回响。
他伸手,轻轻抚过胸前那块青铜符牌——曾是板砖,如今却是万千人心所向的“道基”。
“你们说我是邪?”他冷笑,“那我就邪给你们看。”
他抬手,灵骸之力涌动,魂犁插入大地深处,勾连地脉。
“从今往后,拜我不拜神,修道不拜师,持心不持经——我立的不是教,是人间的道。”
风起,家徽旗猎猎作响,残破的“张”字在夜色中如刀刻斧凿,透出不屈之骨。
远处,稻语鸦自天际掠过,羽落成句,悄然坠入泥土:
“第一百一十五次……火,烧回来了。”
而千里之外,七道黑影已踏破云层,手持锁链,御风而来。
为首的诛邪使低头俯瞰落铃坡,眼中杀意凛然:
“小小山村,竟敢盗取道根?此子,当镇于九幽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但他们不知道——
那块曾拍鬼打妖的板砖,早已不是凡物。
它正一口一口,吞噬着道门千年来垄断的“道韵”。
而它真正的名字,叫道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