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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如纱,缠在屋檐,也缠在张宇的心头。
他站在篱笆前,手里攥着那条褪色的蓝格围巾,布面粗糙,边角磨得发毛,像是被岁月一口一口啃过。
这是娘留下的唯一东西——没有照片,没有遗言,只有这条围巾,和一个从未听她亲口叫过“儿”的名字。
昨夜纸城真魂哭归,百鬼脱壳,万千执念化作一声婴儿啼哭,响彻灵骸。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终于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魂一个归处。
可归藏童在他耳边的那一句低语,却像冰锥刺进骨髓:
“落铃坡的铃……是你们家的债。”
家?
他哪有什么家。
爹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娘是温婉沉默的村妇,连坟头都立在山洼背阴处,连香火都少有人祭。
可如今,他站在自己亲手造出的纸山村前,望着西南方向那片荒岭,终于明白——
所谓家,从来不是血缘能定义的。
而是由执念、牺牲、背叛与守望,一寸一寸堆出来的坟场。
落铃坡,就在那里。
千里荒芜,寸草不生,大地裂开一道锈色脉络,像是远古巨兽死后腐烂的血管。
九百九十九口锈铃倒埋土中,如倒刺,每口铃下压着一具枯骨,骨头发黑,缠着早已腐朽的道袍残片。
那是被“道门”除名的叛道者。
也是,被历史抹去的守墓人。
张宇一步步走向山坡,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让灵骸震颤。
系统在他识海低语:【检测到高纯度执念结晶,是否激活“点化·哭道阵”?】
他没回。
因为他看见了坡顶的人。
铃守老道盘坐于最高处,双目空洞,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两枚铜铃嵌在血肉之中,随风轻晃,发出细微如蚊鸣的响动。
他背后背着一具铁经匣,锈迹斑斑,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镇压之力。
“谁敢近铃三十步,”老道声音沙哑如砂纸磨骨,“魂碎九百片。”
张宇停下,没说话。
他蹲下身,徒手挖土。
指甲崩裂,血混着黑泥,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
围巾被他铺在坑边,像在祭拜什么。
直到那口锈铃露出全貌——铃身布满蚀孔,舌已残缺,却仍透出一股不甘的怨意。
他用围巾将铃裹住,缓缓拔出。
刹那间,地底百魂齐颤。
风起了。
不是普通的风,是带着哭声的风,是九百年积压的冤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被唤醒。
草木虽无,魂哭却如潮水般从地底涌出,撕扯着空气,撕扯着天地法则。
张宇将锈铃放在魂犁之上,黑土从灵骸深处涌来,如活物般覆盖铃身。
他闭眼,低喝:
“点化——哭道阵!”
嗡——!
系统轰鸣,识海震荡。
围巾上的格纹突然活了,化作无数细密丝线,缠绕铃身,仿佛在缝合一段被撕碎的历史。
锈迹剥落,露出内里铭文,却不是经文,而是一行歪斜血字:
“疯道人,欺师灭祖。”
字口渗黑血,滴滴坠入黑土,瞬间生出一朵朵漆黑如墨的花,花瓣舒展,竟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画面浮现。
一名年轻道子被钉在古树之上,四肢张开,符咒封喉,鲜血顺树纹流淌。
他不是在求饶,而是在怒吼:
“道在人心,不在经匣!你们供的不是天道,是权柄!是谎言!”
可回应他的,是万火焚身。
火焰从经书燃起,烧穿他的魂魄,烧尽他的名号,只留下一口锈铃,埋入落铃坡,永世不得超生。
铃声骤响。
不是清越悠扬,不是警世晨钟。
而是呜咽,是哀嚎,是九百九十九道被镇压的魂,在这一刻齐声悲鸣!
百里之内,所有散修心头巨震。
有人手中符纸无火自燃,灰烬飘空,竟拼出“逆”字;
有人法器脱手,跪地颤抖,耳中回荡那一声嘶吼:“道在人心!”
更有人猛然抬头,望向落铃坡方向,眼中燃起久违的光:
“真天师……降世了?”
山坡上,铃守老道猛地站起,空洞双耳中铜铃狂震,几乎要震碎颅骨。
他死死盯着张宇,声音如雷:
“你……竟敢唤醒叛道之铃?!”
张宇缓缓抬头,脸上无惧,无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将围巾轻轻覆在铃上,像给一个沉睡九百年的亲人,盖上最后的被褥。
“我不是唤醒。”他轻声道,“我是来——收尸的。”
风止,铃哑。
可那股呜咽,已顺着地脉,传向四方。
夜未至,却已有脚步,从远山传来。
夜色如墨,浓得仿佛能滴下血来。
落铃坡上,风已止,铃已哑,可那股自地底涌出的呜咽却未曾散去,反而顺着山脊蔓延,如暗流渗入大地经络。
月光被云层撕碎,洒在九百九十九口锈铃之上,泛出铁锈般的暗红光泽,像极了干涸已久的血迹。
就在这死寂之中,脚步声起。
不是一人,不是十人,而是三十六道身影,自四面八方破雾而来。
他们衣衫褴褛,有的肩扛断剑,有的手拄残符,更有甚者,双目被剜,仅靠魂火引路。
他们一路跌撞,却目标一致——那面在黑土之上缓缓升起的旗帜。
当第一人跪下时,膝盖砸进泥土的声音,宛如惊雷。
“天师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