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碑人拄着拐杖缓步上前,独眼空洞,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你们把‘地通天’的道,锁在了血脉里。可地脉记得谁给它浇水,谁给它施肥。它不认符,不认剑,不认什么天师掌令……它只认那把犁。”
全场死寂。
张玄霄仍跪在地上,紫袍染尘,掌符令悬于头顶,却迟迟不敢收回。
他抬头望着张宇,眼中不再是轻蔑,而是……敬畏。
张宇终于动了。
他没去接令,也没看玉阳真人,而是轻轻拍了拍阿黄的头。
灵犬通灵,立刻转身奔向埋犁殿——那座龙虎山最偏僻、最荒废的殿宇,专收历代废弃农具,被视为不祥之所。
不多时,它叼回一把朽烂的木耙,木齿断裂,柄身腐朽,唯有中央一道焦痕,像是被雷劈过。
张宇接过,轻轻放在张玄霄面前。
“我不要你的令。”他声音平静,却重如山岳,“我要你告诉我——我娘劈雷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张玄霄跪在碎镜残光之中,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把朽烂木耙,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焦痕上,竟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仿佛灼烧进了岁月深处。
他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石磨过:“那夜雷劫……不是天罚,是‘幽冥道’以万鬼献祭,引动九霄劫雷,欲破我龙虎山护山大阵,开阴门、逆轮回……可他们没想到,你娘会站出来。”
他抬眼,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张宇身上,像是在看一个不该存在却偏偏觉醒的宿命。
“她是第七代地师,血脉纯正,能听地语、唤龙脊、犁断天罚。可族规有令:女子不得承道统,地师血脉必须封禁。她被逐出山门,婚配凡人,隐于山村……可那天,雷云压顶,九道紫电劈向祖坛,九大长老符箓尽焚,阵眼将崩——是她,踏着泥泞而来,手持祖传锄头,一犁划破苍穹!”
风忽然静了。
连悬浮的金篆令都微微颤抖,像是在畏惧那段被掩埋的历史。
“她把雷引向后山古墓,用自己为引,替山门挡下三道天雷。最后一击落下时,她说——‘地养人,人护地,天要罚,我来扛。’”张玄霄声音骤然拔高,又猛地落下,哽咽难言,“那一夜,她形神俱灭……可她的犁,断了,却没碎。我们偷偷埋进埋犁殿,以为从此再无人知晓地师正统……可你……你怎么会……”
他望着张宇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耕龙犁,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位披麻戴斗、逆天而行的女子身影。
玉阳真人脸色惨白,袖中符火早已熄灭。
他知道,今日之事,已非一道符令能压下。
地脉共鸣、耕阵重现、祖镜自毁……这不是叛乱,是正统归来。
张宇沉默着,指节因握得太紧而泛白。
娘……原来你不是病死的。
你是在无人知晓的夜里,一个人扛下了整个道门都不敢接的天罚。
他缓缓将耕龙犁收回身侧,铁锈剥落,露出底下一道暗金色纹路,像是沉睡的龙鳞。
他低头看着那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却重得让人心颤。
“我不拜山。”他声音不高,却如犁破土,一字一句刻入人心,“我犁山。”
话音落,天地微震。
夜风卷过山门,吹动埋犁殿前那一片新撒的稻种。
诡异的是,那些不过埋下片刻的种子,竟已破土而出,长成半尺青苗,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绿光,根须如脉络般缓缓蠕动,仿佛与地底深处某种存在悄然连接。
就在这时——
“哥……”
张小禾忽然抓紧张宇的手臂,指尖冰凉。
她双目漆黑如墨,瞳孔深处似有雾气流转,声音缥缈如魂语:“地底在哭……大伯说,坟开了,血要还……舅舅的令,是钥匙。”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那道仍悬浮于空、微微震颤的金篆令。
“它在跳……像心跳……和娘的一样。”
所有人悚然一惊。
玉阳真人猛地看向金篆令——那本该死物的符令,竟真的在轻微搏动,节奏平稳,宛如活物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引动一丝微弱的金光涟漪,扩散如血波。
张宇眼神骤冷。
他抬头,望向玉阳真人,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锁了地师百年,封了血脉,毁了传承,把正统当成禁忌……现在,该还了。”
话音未落——
“嗡!”
耕龙犁忽然轻震,犁尖一点绿芒闪现,一道细如发丝的绿痕自犁下蔓延而出,贴地疾行,直指山后禁地——祖坟岭。
夜雾渐起,山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