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满洲里的城门便吱呀开启。莫罗一身劲装,牵着缰绳立在城楼下,哈林,巴特勒等几名侍卫早已将行囊捆扎妥当,不一会,傅清额带着理番院的官员们也陆续赶来,彼此点头致意。城门口两侧,以知府为首的当地官员们身着官服,手捧礼盒躬身相送,礼盒里装的是风干的牛肉干、熏羊肉等当地特产,用油纸仔细裹着。
“莫大人、傅大人,路途遥远,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知府搓着手,脸上满是恳切。他身后的几名官员也纷纷附和,眼神里藏着难以掩饰的期盼。满洲里地处边陲,土地贫瘠,能被派到这里任职的,多半是在京城官场失意的“发配式提拔”,别说金银,连像样的特产都拿不出几样。他们巴结莫罗等人,不为别的,只盼这些京官能在朝堂大员面前提一句,哪怕降职调去内地州县,也比在这冰天雪地里熬日子强。
莫罗上前一步,接过最前面知府手中的礼盒,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掀开盒盖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是码放整齐的风干牛羊肉干,用油纸仔细裹着,并无金银等贵重之物。他这才合上盒盖,温声道:“诸位大人客气了,这份心意我们领了。”他特意当众查验,便是怕日后有人嚼舌根,误会他收受地方重礼,这般妥帖的心思,让一旁的傅清额也暗自点头。
紧接着,莫罗对着众官员拱手致意,语气诚恳:“我们一行人在满洲里逗留多日,勘界事务繁杂,多亏诸位大人在粮草、驿馆等事务上悉心襄助,这份情我记在心里,多谢各位了。”当地官员们连忙齐齐躬身回礼,知府抢先说道:“莫大人言重了!协助京官办理公务本就是下官们的本分,能为勘界之事出一份力,是下官们的荣幸。”
傅清额也上前与官员们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些感谢地方、沿途保重的客套话。待寒暄稍歇,莫罗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对众人道:“诸位大人留步,我们启程了!”话音落下,他扬鞭轻喝一声,马蹄踏破积雪,一行人马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风雪交加,鹅毛大雪将道路覆盖,马匹行进得异常艰难。原本七八天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十二天。这天傍晚,众人抵达一处名为“通漠县”的县城,莫罗见天色已晚,侍卫们也都面带倦色,便决定在此休整一日。县城虽小,却设有官方驿站,一行人刚安顿好,理番院的一名低级吏员便匆匆跑来禀报:“莫大人、傅大人,通漠县县令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莫罗挑了挑眉,心中了然。通漠县是通往满洲里的必经之路,他们当初前往边境时便在此歇过脚,如今返程路过,县令必然是听闻了他们的身份,特意前来攀附。他虽不愿应酬,却也不好驳了地方官的面子,只得道:“请他进来吧。”
片刻后,吏员领着一行人走进驿站大堂。为首的县令约莫四十岁,身材中等,面容略显清瘦,身着青色七品官服,身后跟着县丞、主簿、巡检三名属官。李茂才差人打探过:两位京官中,年轻些、气度沉凝的是莫罗据说此次功劳很大,而年纪稍长的是傅清额虽然受到了处罚但好歹还是在任上。是以他躬身行礼时,目光先落向莫罗,再转向傅清额,称呼顺序与眼神侧重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高声道:“下官通漠县令李茂才,率属官见过莫大人、傅大人!”语气里满是恭敬,动作更是一丝不苟。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属官们便依次上前半步,垂首自报:“下官县丞周启元,见过二位大人。”“下官主簿吴文彬,见过二位大人。”“下官巡检赵虎,见过二位大人。”几人声音整齐,虽不及李茂才那般刻意讨好,却也礼数周全。
“李大人不必多礼。”莫罗抬手示意,“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天色已晚暂且歇脚,并非因公而来,不必如此拘礼。”傅清额也在一旁附和:“正是,李大人请坐。”
李茂才却不肯落座,依旧躬着身子道:“二位大人说笑了,在下官眼中,您二位便是上官。数月前二位大人前往满洲里时路过本县,下官便听闻了您二位的威名,如今幸得相遇,下官斗胆想请二位大人到县衙赴宴,略尽地主之谊。”
莫罗早看穿了他的心思,无非是想混个脸熟,日后也好有个由头攀附。他起身道:“多谢李大人美意,只是我们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回京,饮酒误事,实在不便。日后若有机会,再领李县令盛情。”
““是,是,是,是下官唐突了。”李茂才连忙改口,脸上依旧堆着笑。傅清额见状,揉了揉眉心开口道:“莫大人,我连日赶路有些乏了,想先回房歇息片刻,这里就劳烦莫大人陪李大人稍坐?”莫罗点头应下,对傅清额道:“傅大人请便,这里有我应付便是。”傅清额拱手示意后,便转身朝二楼客房走去。
待傅清额走后,李茂才转头对身后的属官们道:“二位大人劳累,你们先回衙署待命吧。”主簿几人应声,转身离去。就在此时,一道细微的嘀咕声飘了过来:“哼,趋炎附势的小人。”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李茂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转头看向说话之人——正是县丞周启元。周启元约莫三十多岁,身着八品官服,面容刚毅,此刻正垂着头,嘴角却带着一丝不屑。李茂才碍于莫罗在场,强压下怒火,尴尬地对莫罗笑了笑:“属下不懂事,让莫大人见笑了。”
莫罗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周启元身上,心中泛起几分兴味。他进入官场时间虽然不长,但据自己了解,不论职场还是官场,下属在面对上司时多半是阿谀奉承,即便双方有不合之处,也多是私下嘀咕,绝不会像周启元这般堂而皇之地表露嘲讽,连半点面子都不给主官留。这般不趋炎附势、敢直言的做派,在官场中实属难得,看来这周启元倒是个心性正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