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万象合众学园教师宿舍区,死寂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所有门窗之上。白日里鸡飞狗跳的喧嚣被强制休眠,只剩下建筑自我修复时细微的“咯吱”声,以及某些非人教师或学生房间里传出的、意义不明的低语或鼾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形成诡异的回响。
沃尔特·c·德尼斯正陷入一种极其浅薄、如同刀刃般锋利的睡眠。他平躺在硬板床上,身体笔直得如同一具刚入殓的尸体,双手交叠置于胸前。黑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布满深刻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的冷硬面庞。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习惯性地微微蹙起,嘴角向下抿着,仿佛随时准备对这个世界发出刻薄的嘲讽。房间内陈设简单到近乎冷酷,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墙壁上唯一的装饰,是一排挂在特制刀架上的、擦拭得锃亮、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钢琴线卷轴。
突然——
“叮铃铃铃铃——!!!”
一阵极其刺耳、如同垂死病人最后嘶鸣的尖锐铃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片死寂!声音源自床头柜上那台老旧的、布满划痕的黑色转盘式电话机。那铃声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穿透力,疯狂地撞击着耳膜和神经。
沃尔特的眼皮猛地睁开!没有半分睡眼惺忪的迷茫,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灰色眼眸,在黑暗中瞬间爆射出如同淬火钢钉般冰冷、锐利的光芒!杀意,如同出鞘的利刃,无声地弥漫开来,让房间内的温度骤降。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垂垂老者,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布满老人斑却异常稳定的手,如同扑食的鹰隼,精准地抓向那台兀自疯狂嘶吼的电话机。冰冷的塑料外壳触感传来。
“喂。”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带着被强行打断睡眠的浓重不悦和一种“最好有足够说服老子起来的理由”的冰冷威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紧张、公式化的男声,背景音里夹杂着警笛的余韵和嘈杂的人声:
“您好,请问是万象合众学园A班班主任,沃尔特·c·德尼斯先生吗?这里是万象警视厅目暮警部办公室。很抱歉深夜打扰,但贵校有两名学生,佐藤和真与阿库娅,因涉嫌非法入侵、扰乱公共秩序,于凌晨被移送至本厅。现需要您作为其监护人及校方代表,前来办理相关手续,并将他们领回。”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在电话线两端弥漫。电话那头的警员似乎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正顺着电话线爬过来,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沃尔特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灰色的眼珠在黑暗中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镶嵌在银质底座里的、指向凌晨三点的夜光怀表。表盘幽绿的微光,映照着他脸上每一道刀刻般的皱纹,此刻都仿佛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
佐藤和真。
阿库娅。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根浸透了劣质酒精的毒针,狠狠扎进他此刻极度不悦的神经中枢。白天操场上的爆裂魔法混战,隐约听闻的校长塔骚动,深更半夜居然还闹到了警视厅?!
“非法入侵…扰乱秩序…”沃尔特的声音更低了,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窖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令人牙酸的寒意,“…我知道了。”
“啪嗒!”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礼节性的告别,沃尔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那刺耳的铃声戛然而止,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但气氛却比铃声响起前更加压抑,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他掀开薄被,动作利落地起身。没有开灯,黑暗中,他如同最精准的机器,熟练地穿上那套熨烫得一丝不苟、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系上领带,套上擦得能当镜子用的黑色皮鞋。最后,他从刀架上取下两卷特制的钢琴线,如同佩戴勋章般,将它们仔细地收进西装内袋。冰冷的金属线卷隔着布料紧贴着胸膛,带来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杀戮触感。
他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万象都市沉浸在诡异的夜色中。远处校长塔方向,依稀还能看到几道探照灯光柱在夜空中徒劳地扫射,如同巨兽受伤后不甘的独眼。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布满皱纹的冷硬侧脸上,映照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需要清除的垃圾般的冰冷厌烦。
“两个…不知死活的蠢货。”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中如同毒蛇的嘶鸣。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长款风衣披上,沃尔特·c·德尼斯如同融入夜色的死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师宿舍,走向注定充满麻烦的警视厅。
万象警视厅,凌晨三点半。
即便是这座不夜城的心脏地带,此刻也显露出疲惫的底色。大厅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廉价咖啡、汗味和熬夜焦虑混合的浑浊气息。值夜班的警员们个个顶着黑眼圈,哈欠连天,处理着各种鸡毛蒜皮的夜间案件。
拘留室外面的长椅上,景象更是“精彩”。
佐藤和真像条被扔上岸的咸鱼,瘫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身上的绳索虽然解开了,但手腕脚踝上被勒出的深红印子依旧清晰可见。
他那身深绿色的运动服彻底成了乞丐装,沾满了泥土、草屑、可疑的污渍(疑似阿库娅的口水或呕吐物)以及几处干涸的血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破了皮,此刻正有气无力地哼哼唧唧,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他脑子里只剩下那颗流淌着星芒的宝石,和那个该死的白色背影,每一次回想都让他心口绞痛,比身上的伤还疼。
旁边的阿库娅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她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挂在长椅边缘,脑袋几乎垂到地上。那头标志性的、此刻却如同被蹂躏过的蓝色鸟窝般的华丽长发,沾满了灰尘和不明粘液,几缕发丝黏在流着口水的嘴角。华丽的裙子皱得不成样子,一边肩带滑落,露出小半个肩膀,裙摆下沾着呕吐物的痕迹清晰可见。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奇妙的醉酒与麻痹药效的混合态,嘴里无意识地嘟囔着:“…嗝…宝石…好亮…维兹…再来一杯…嗝…好喝…” 伴随着意义不明的傻笑,一个巨大的鼻涕泡在她小巧的鼻尖上顽强地鼓起、收缩,在警厅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她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酒气混合着胃酸的酸腐味,形成一股极具杀伤力的“生化武器”,让路过此区域的警员无不掩鼻疾走,面露嫌恶。
目暮警部坐在对面的办公桌后,胖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他面前的报告纸上只潦草地写了几行字,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用力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或者对着这两个活宝叹气。旁边一个年轻的巡查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努力记录着“嫌疑人状态”。
就在这时,警视厅入口处的自动门无声滑开。
一股冰冷、凝练、带着铁锈和死亡气息的低气压,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
所有昏昏欲睡的警员,包括目暮警部,都如同被无形的冰针扎了一下,瞬间挺直了脊背,睡意全消!他们下意识地循着那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瘦、穿着笔挺黑色西装和长款风衣的老者,如同从维多利亚时代的墓穴中走出的绅士,缓步走了进来。
他满头黑发一丝不苟,面容冷硬如同石刻,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灰色的眼眸如同冰冷的枪口,缓缓扫过大厅。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生死的韵律感。那股久经沙场、视人命如草芥的顶级杀手气场,让见惯了凶犯的警员们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径直走向目暮警部的办公桌,甚至没有看瘫在长椅上的两个学生一眼。
“沃尔特·c·德尼斯。”冰冷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金属摩擦,“我来领人。”
目暮警部被这强大的气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站起身,胖脸上堆起有些僵硬的职业性笑容:“啊…德尼斯先生…您来了就好…手续…手续在这里…”他手忙脚乱地递过去一叠文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前这个老者给他的压力,比面对连环杀人狂还要大。
沃尔特接过文件,灰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他看得极快,眉头却越皱越紧,最终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当看到“涉嫌非法入侵万象学园校长塔”、“触发最高警报”、“引发大规模混乱”、“现场遗留有破坏痕迹及不明能量残留”等字眼时,他握着文件的指关节发出了轻微的“咔吧”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向了长椅。
那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液氮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和真残存的侥幸和阿库娅混沌的醉意。
和真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所有的疼痛和委屈都被冻结了,只剩下本能的恐惧。他甚至不敢与那双灰色的眼睛对视,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破烂的鞋尖。
阿库娅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嘟囔声戛然而止,鼻涕泡“噗”地一声破了,她茫然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对上沃尔特冰冷的视线,吓得打了个巨大的酒嗝:“嗝儿~!”
沃尔特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三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激烈的斥责,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失望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厌弃。他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笔,在文件上签下了一个龙飞凤舞、却透着森然寒意的名字——walter c. dornez。
“走了。”他放下笔,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命令两条狗。
和真和阿库娅如蒙大赦,又如同被鞭子抽打,连滚带爬地从长椅上挣扎起来。阿库娅脚步虚浮,差点一头栽倒,被和真眼疾手快地(或者说本能地)扶住。两人互相搀扶着,低着头,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踉踉跄跄地跟在沃尔特那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黑色风衣后面,走出了警视厅的大门。身后,留下了一众警员如释重负的叹息和目暮警部擦冷汗的动作。
凌晨四点多的万象都市街头,空旷而清冷。惨白的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夜风带着寒意,吹散了警视厅的浑浊气息,也吹得和真和阿库娅瑟瑟发抖。
沃尔特走在前面,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黑色的风衣下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沉默,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和真和阿库娅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人行道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和真扶着依旧晕乎乎、走路打摆子的阿库娅,内心充满了后怕和绝望。他知道,警视厅的麻烦只是开始,真正的审判还在后面。他偷偷抬眼瞄向前方那个如同移动冰山般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阿库娅似乎稍微清醒了一点点,但酒精和药效的余威仍在。她靠在和真身上,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嘟囔:“…冷…和真…酒…暖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三人拐进了一条通往学园宿舍区后门、更加僻静无人的小巷。
沃尔特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
巷子深处,月光被高墙阻挡,只有远处路灯的微光勉强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站在阴影的交界处,一半脸隐在黑暗中,一半脸被微弱的光线照亮。那双灰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牢牢锁定了面前两个瑟瑟发抖的学生。
“解释。”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切开寂静的夜幕。
和真浑身一激灵,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破烂烂的运动服内衬。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解释?怎么解释?说他们想去校长室偷钱?说他们被怪盗基德耍了还背了黑锅?哪一条听起来都像是在找死!
“老…老师…”和真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我…我们…”
“闭嘴。”沃尔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冻结灵魂的力量,瞬间掐断了和真蹩脚的开场白。“我对你们那愚蠢透顶、漏洞百出、如同三流闹剧般的行动过程,以及你们那比下水道老鼠还低劣的运气,毫无兴趣。”
他向前迈了一步,皮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嗒”声。这一步,让阴影彻底笼罩了他整个身躯,只有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眸,如同两点鬼火,在黑暗中燃烧。
“夜闯禁地,触发最高警报,引发学园大规模混乱,被人类警方拘捕…”他每说一个词,巷子里的温度似乎就下降一度,“丢尽了A班的脸,更玷污了万象学园的秩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得和真和阿库娅几乎站立不稳。
“看来,普通的惩罚,对你们这种缺乏基本羞耻心和责任感的蠢货而言,毫无意义。”沃尔特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或许,只有让你们那空空如也的脑袋,用最原始的方式,去‘深刻’反思自己的愚蠢,才能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教训。”
他缓缓抬起手,从西装内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银色钢笔。动作优雅而缓慢,却带着一种宣判死刑般的仪式感。
“每人。”他翻开笔记本,钢笔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