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外面,外面怎么了?女儿……女儿好怕……” 她哭得肩头耸动,单薄的中衣裹着纤弱的身躯,如同狂风骤雨中无助的雏鸟。
孔明轩看着女儿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再回想门外那三具被一击毙命的刺客尸身,一股混杂着恐惧与荒谬的寒意,自脚底顺着脊梁骨急速窜上天灵盖。他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线安抚了几句,旋即转身,面色铁青地厉声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将这里……立刻处理干净!”
回到书房,他几乎是跌坐进太师椅,冷汗早已浸湿了厚重的官服后襟。府中侍卫已仔细查验过现场,除了刺客和女儿,再无第五人的痕迹。他的女儿,一个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深闺少女,绝无可能有此等手段。那三名刺客皆是经验老道的杀手,却死得如此干脆利落,仿佛被无形的鬼魅收割了性命……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鬼上身?还是……更甚的妖邪作祟?
孔明轩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深想下去。他必须,必须尽快请动道法高深的天师前来驱邪镇宅!此事关乎孔家声誉,更关乎……他不敢细想的某种存在。
而与此同时,花园之中,听闻她“病愈”特意前来探望的镇远侯世子赵珩,正“偶遇”了在丫鬟小心翼翼搀扶下散步的孔婉。
她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脸色苍白近乎透明,仿佛阳光强烈些便能将她融化。见到他,她微微垂下眼睑,脸颊飞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眼神羞涩又带着全然的依赖,需要紧紧倚着丫鬟的手臂才能站稳。
然而,就在她微微偏头,用绣帕掩饰性地轻拭嘴角时,赵珩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与这副柔弱皮囊截然不同的冰冷审视,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那眼神,绝非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所能拥有,更像是一个隐匿在暗处的猎手,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误入领地的猎物。
这反常的一瞥,非但未让赵珩感到惊惧退缩,反而像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他心底那股混合着强烈探究与征服欲的兴奋。他这位看似循规蹈矩的未婚妻,内里似乎藏着比他想象中,要精彩千百倍的秘密。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稳步上前,语气温和,那双凤眸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灼热,紧紧锁住她:“婉儿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孔婉”抬起眼,怯怯地迎上他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细声细气地回答:“劳珩哥哥挂心,好……好些了。” 声音轻软,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
只是,在她低垂的眼睫掩盖之下,那片混乱的识海深处,几个迥异的声音正在无声地交锋:
(尼姑意识) 阿弥陀佛,又是一个沉溺于皮相情欲的可怜人,红粉骷髅,皆是虚妄。
(医仙意识) 皮相倒算上乘,只是眼下微青,气血略显虚浮,观其步履,肾水似有亏空之象。
(将军意识) 保护主体!此人眼神锐利,气息内敛,步伐沉稳,绝非寻常纨绔,需警惕其意图。
(乞丐意识) 饿……他腰间那块玉佩,能换好多肉包子吧……
(游侠意识) 嗤,这小子眼神够劲儿,老娘当年行走江湖,这等自命风流的侠少见得多了,不如让老娘来会会他?
而那个最初苏醒的、属于“洛晓羽”的、最核心却也是最微弱的意识,只是疲惫地蜷缩在角落,对外界的纷扰恍若未闻。她的右手依旧无意识地虚握着,仿佛在努力抓住那缕源于血色婚礼、几乎要彻底消散于轮回之中的微弱暖意——那是她存在过的,最后坐标。
就在“孔婉”识海中那个属于游侠的意识跃跃欲试,准备接管身体与这位世子周旋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婉儿!”
孔明轩快步走来,脸色依旧带着未散的余悸。他先是严厉地扫了一眼搀扶着女儿的丫鬟,随即转向赵珩,勉强挤出一丝礼节性的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赵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小女身子尚未痊愈,实在不宜见风,更需静养,恐怕不便久陪世子叙话了。”
他话语中的逐客意味明显,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仿佛生怕赵珩在此地多停留一刻,便会沾染上什么不祥之物。
赵珩眸光微闪,心思电转。孔明轩这般失态,结合清晨那三具尸体……他这位未来岳丈,显然是知晓内情,并且怕到了极点。这反而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非但没有顺势告辞,反而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愈发恭敬,语气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世伯容禀,晚辈方才见府上似乎有些……异动?又见世伯面带忧色,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
他不等孔明轩搪塞,便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晚辈与青云剑宗的竹剑天师有几分交情。天师道法高深,最擅处理此类‘非常之事’。若世伯不弃,晚辈或可修书一封,请天师前来府上一观,也好求个心安。”
“青云剑宗?竹剑天师?” 孔明轩瞳孔微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青云剑宗乃是当世有名的修真大派,其门人以剑证道,诛邪退魔,声名远播。那位竹剑天师,更是传闻中已臻化境的高人!若有他出面,无论女儿是被恶鬼附身还是妖邪作祟,想必都能……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压下他所有的顾虑和那点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
孔明轩脸上的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种混合着希望与疲惫的妥协。他重重叹了口气,对着赵珩深深一揖:“若……若世子真能请动竹剑天师,那便是救我孔家于水火!此恩,孔某没齿难忘!”
“世伯言重了,此乃晚辈分内之事。” 赵珩连忙还礼,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再次扫过被孔明轩半护在身后的“孔婉”。
而此刻,“孔婉”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仿佛对父兄二人的对话懵懂无知。唯有她自己知道,在听到“青云剑宗”、“竹剑天师”这几个字的瞬间,识海深处仿佛被投下了一块巨石!
(将军意识) 强敌!戒备!最高警戒!
(医仙意识) 灵力波动?不,是远超我等理解的存在……危险!
(尼姑意识) 佛法无边,亦感业力牵引,来者非同小可。
(游侠意识) 啧,听起来是个硬茬子,老娘得掂量掂量……
(乞丐意识) 怕……
就连一直蜷缩着的、属于洛晓羽的核心意识,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名号而泛起了一丝微澜。青云剑宗……竹剑……这些词,似乎是修行者的名号。
她依旧维持着柔弱的外表,藏在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虚握着那丝暖意,仿佛那是面对未知风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之后,洛晓羽才表示道:那个天师来了的话,交给我吧。
赵珩将未来岳丈感激又惶恐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那团探究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他微笑着拱手告辞,转身离去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很期待,当那位竹剑天师到来之时,他这位看似柔弱的未婚妻,又会展现出怎样一副面孔?赵珩拱手告辞,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去,直到走出侍郎府大门,坐上自家那辆装饰朴素的马车,他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略带关切的面具才缓缓卸下。
车厢内,他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眸色深沉。
请动师兄竹剑天师?
他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这话说来轻松,但其中代价,唯有他自己知晓。青云剑宗门规森严,门人轻易不涉凡尘俗务,只有少数弟子负责在凡人国家当中传教。他虽因早年机缘与竹剑师兄有几分香火情,但若要请动这位在宗门内地位尊崇、修为已至金丹期的师兄亲自下山,来处理一桩看似“鬼上身”的俗事,绝非易事。
一般人想请,怕是连山门都摸不着,即便找到了,所需付出的灵石、奇珍也绝不会少。而他,凭借那点旧日情分和身为镇远侯世子所能调动的部分资源,代价或许能少上几分,但也绝对称不上轻松。
“回府后,去库房,将父亲珍藏的那匣‘深海沉银’取出来备好。” 他低声对车外侍从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匣沉银,是父亲打算用来为他打造本命法器的核心材料之一,珍贵异常,如今却要拿来当作请动师兄的“敲门砖”之一。除此之外,恐怕还得搭上几株年份足够的灵药,甚至……某个他探寻已久的、关于边境魔族动向的机密消息。师兄醉心剑道,但对能磨砺剑锋的“实战”机会,向来颇有兴趣。
这代价,不可谓不重。
然而,赵珩眼中非但没有丝毫心疼,反而掠过一抹更为炽热的光芒。
付出如此代价,真的仅仅是为了帮孔明轩驱邪,或是确保一桩婚约吗?
不。
他回想起花园中,“孔婉”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冰冷与兴奋,那绝非一个普通深闺女子所能拥有。再结合那三名被精准击杀的刺客……他几乎可以肯定,现在的孔婉,内里已经换了一个极其有趣、甚至可能强大无比的“存在”。
驱邪?他对此毫无兴趣。他甚至隐隐期待,那位竹剑师兄最好也“看不透”她,或者,在她身上发现一些连青云剑宗都要为之震动的秘密。
这笔投资,风险巨大,但潜在的回报,或许远超一匣沉银,甚至远超镇远侯世子的身份所能带来的的一切。他赌的,是孔婉身上的“异常”,所能带来的机遇与……力量。
马车辘辘而行,赵珩闭上双眼,开始在心中斟酌写给竹剑师兄的信该如何措辞,才能既引起师兄的兴趣,又不至于暴露自己全部的心思。这场与“未婚妻”的博弈,在他这里,已经悄然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