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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陈二的决断,飞渡黄河的饿狼(2 / 2)

水至马腹,冰冷从皮毛钻进血里。他的唇线往上一勾,像笑,又像在咬住什么。

并州的风、雁门的雪、白登的灰,他都在这种冷里笑过。他一步一步把马鼻引向并舟的“缝”,那缝像一条极细的路。他把脚后跟“叩”在马肚上,叩出了第三个“拍”。

北岸忽然有一线极淡的光,像有人用指甲在夜里划过一道。那不是灯,是“影枢”的一口气。

陈二眼睛一亮:“灯起。”他挥手,“第二队——压上!”

飞骑如黑潮压来。皮囊船一只只被踏压下去,又被拉起来,像连珠。中流水声突然硬了一寸,一只囊船被侧浪掀起,船腹的泄水孔涌出一股冷水。

船头士卒身形一歪,马上要落。高龙腰腹一紧,左手扣住“钩”,右手反手把人托回船心。那人没有喊,只有牙齿碰了一下牙齿的轻响。高龙的手背被划出一道浅血,他把血抹在盔檐下,血与水混成一色。

“稳。”他咬字,像把石头塞回水里。

——(主角·鸩)

我看见那一瞬的“失衡”。我的手心被冷空气拉紧了。我几乎就要把信标扣第二下。

第二下,就是“援”的信号。可我没有。我让手心慢慢松开。我知道,高龙这样的兵,立在水里,比我们任何一盏灯都稳。

我把视线挪向上游。苇根处有一束极短的草被逆风压住,它没有抬头。我知道,那一束草下,藏着我们放的“呼吸”。只要“呼吸”仍在,今晚的一切仍在绳上。

我把镜灯旋了一下。灯芯短出一点点白光。我让这点白光刚好照到对岸的一块湿石。石上有一个很浅的凹,像指头按过。我知道那是“钩”的目标。钩到那里,就是“旗”的位置。我在心里对那块石头说:再冷一会。

——

北岸,第一面旗插稳。那面黑地白边的小旗在河风里几乎看不见,只要离开一步,就与夜色完全重合。

高龙没有看旗,他看水背后的泥。他把并舟的“钩”换位,把第二道“钩”咬住另一块隐在草根的湿石。他的身形在矮草里低到几乎与地面贴合,像一条伏着的狼。

陷阵营先展开一个小小的弧,弧不是对着曹军,而是对着风。风被这道弧切了一下,变得顺服。高龙的嘴角一动——可以渡飞骑了。

张庆的马鼻踏上湿石。他没有等传令。他的骨头本能地往岸上伸。他把戟向上一挑,戟梢在夜色里轻轻划过一缕白雾,像有人在黑纸上挑开一个针眼。那针眼里,风朝他涌来。他笑了,一抖缰,马身腾起一寸——

这一寸,是他从少年起一遍一遍得来的“快”。陈二在后面看见这一寸,眼里有光。那光不是信任,是一种更冷的计算:——“胆,在此。”

飞骑的第一排踏上岸,第二排紧随。皮囊船被抛在身后,像一枚枚空了水的皮。它们在岸边挤靠着,互相摩擦,发出像人低声喘息的声音。

第三排时,河面忽起一阵横风,横风硬得像刀背,拍在飞骑的马鼻上。

有人险些落水。张庆一声短促的“叱”,那人把脚后跟猛地一扣,马颈一弯,竟硬生生贴着风过了那一寸。并州人的“快”,用在此处,像把刀在风里走了一遭。

陈二的袖口慢慢松了一分。他没有笑。他知道,最难的不是“渡”,而是“渡后”。“渡后不取村不点火,只取旗,只杀旗。”他在心里又把这两句话咬了一遍。他抬手,轻触唇角,像要把夜里的潮气都抹去。

“公台。”传令快步近前,“北岸第二旗亦稳。”

“很好。”陈二道,“第三旗,插在背风处,离河三十步。——将军,登岸之时,请回首看我一眼。”

张庆的马已经完全上岸。他回头,隔着一河的风,隔着夜里散不开的冷,他看见陈二那张被油灯照出棱角的脸。

那脸像一块砚,稳,冷,能磨出最细的墨。他大笑,声音在河面上抖了一抖,又被风压平:“公台,待我拿下兖州,你当为我第一谋主!”

陈二躬身一拜,眼底却有一闪,连他自己也未觉的——不安。

——

(女角·鸩)

我听见那声笑。笑声很远,却像贴在耳后。那是一种“快”的笑,笑到让人牙床发麻。我把灯柄握紧,掌心那枚鱼鳞片被汗水贴住,像一条细小的冷蛇。

我没有扣第二下。我把灯放在脚边,让它照我的鞋面。鞋面发亮,我的心不亮。

上游传来极浅的一声“却”。那是张辽的铃在袖里撞了一下腕骨。只有懂的人听得见。我知道,他已经把“墙”挪好了,把“度”量好了。我们仍然不出手。我们让对岸的“快”,自己走到“度”里去。

河风更冷了。我向后退一步。

苇影把我的膝盖一包,像有人要把我按坐。我顺势坐下。坐着,才不乱。

坐稳,再走。我的眼睛在夜里慢慢地热起来。不是哭,是血在往眼里顶。那血不是为他们,是为我们。因为我知道,今晚的“快”,并不危险,危险的是它后面那一口“勇”。

勇,不在河里。勇,在我们家里。

——

东岸,曹营。

庙前的木牌被风舔了一层光,字仍稳。

荀彧在“影照法”的牌下蹙眉,看了一眼夜色的方向。他没有问“渡否”,他只让人把“病棚”的姜再添一锅,把照影柜的铜衡轻轻擦了一遍。有人来报:“徐州军疑沿北岸小道南下,未入村,未烧屋,只换旗。”

“只换旗。”荀彧复述,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他在割‘胆’。”

程昱笑意如刀锋一侧:“让他割。”他转身进帐,翻开竹牌,把“豪右可用、不可任”的那一列又描深了一笔。他要在“法”的边上再添一条“度”的线,把今晚的“快”纳进明日的“稳”里。

满宠站在问名亭侧,盯着“押不过夜”的三字。他的手背青筋起,又落。他对兵士说:“坐。”兵士愣了下,真就坐下来。坐着,才不乱。坐稳,再走。这句话像被谁用针一下一下地缝到了曹营的每一块布上。

卫峥回到庙桥心,翻看“回流账”的夜清册。净八,返一,乱一——数字仍在稳里。他把笔落得更慢,像在给“稳”添重。

抬头时,他看见桥缝里那几粒盐星被风轻轻吹起,又落下。他忽然明白,这风,是从黄河那边吹来的。

——

黄河北岸,三面小旗已经插稳。飞骑登岸如潮,甲叶碰撞,像海底的石头互相挤压。

张庆立在最前,画戟的冷光被夜色吞掉一半,剩下的一半在他眼里。他回望陈二,举戟为礼。陈二一拜到地,袖口垂落,在泥里留下一小段弧。那弧很浅,浅到下一阵风就会抹平。可在抹平之前,它像一枚钩,钩住了今晚的所有“快”。

“西路斥候,前出三十里。南路斥候,贴河而行。——记住,不取,不杀,不停。”陈二低低吩咐,他的声音像在河底滚过的石头,不响,却重。

“诺!”

军令如丝,一道一道,缠住了这群饿狼的四肢。它们在丝里奔跑,越跑,丝越紧,紧到每一步都刚好落在陈二算好的“点”上。

风忽然一转,吹向南岸。河面上,皮囊船靠在一起,轻轻碰碰。那声音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水下拍掌。

——

(女角·鸩)

我把灯收起,手心那枚鱼鳞片剥下来,贴在苇根上。它会把这段夜记住。

等天亮,它会像一枚没有字的印,从泥里被掰出来。我站起,膝盖有点麻。我抖了抖腿,往回走。

走到河湾转角,我停了一下。我回头,看见夜色把河面抹得很平,平得像一张被人刚刚用手抚过的纸。纸上有三个针眼,风从针眼里进出。针眼的位置,恰好连成一条“度”。

我忽然笑了。笑很轻,很短。像有人在黑纸上用最细的针扎了一下,扎出的不是血,是光。

我小声对河说:“他们来了。”

然后我回身,把这句话埋在心里。埋得很深,很稳。因为我知道,再往下,就不是我的灯能照的了。那是“家里”的事。

——

天未明,张庆的军旗已经在黄河北岸的风里起伏。

陈二站在旗下,眼睛像被河风磨得更亮。

他对自己说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郭嘉,你算到了我的‘快’,可你算不到——我敢把你逼到家里去。”他说完,忽然又沉默了一瞬。他在这极短的一瞬里,听见风里有一根很细的弦,被人用指腹轻轻按了一下。

哪儿?他抬头,四顾,风把他的眉梢轻轻一压。那一瞬,无人知道他眼底闪过什么。

等他再眨眼,风里只有黄河的水声,厚而稳。

“启程。”他道。

——饿狼,飞渡黄河。

此刻,远在许都的庙桥心,一盏镜灯无声地亮了一线,像有人在窗纸上轻轻戳出一个针眼。针眼不大,却足够让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