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脱胎换骨,星图初窥(2 / 2)

张辽拱手:“得令。”

他刚要起身,忽听郭嘉低声:“坐片刻。”张辽不问,由命坐回。郭嘉抬眼,像是在看一处比眼前更远的地方。

“文远。”他缓缓道,“我看你时,卷里会显出一尾青背。它不庞大,不耀目,却干净。有暗伤。你若去追一时之快,它就会从伤处折断。你若学会把快扎进慢里,它就能长成一条‘直’的龙。”

张辽不懂“卷”,但懂“直”。他沉声道:“谨记。”

两人起身,门帘被风掀起一线。夏侯惇在廊下站了半日,直到张辽走,他才踏进门槛:“我不懂你们的‘慢’‘快’,我只问一句——今夜若有人再去投油,可要我砍他?”

“不砍。”郭嘉答,“押。今夜之后,线就浮上来了。明夜,再抓。抓活的。”

“啧。”夏侯惇啧了一声,却笑,“成。你说不砍,我就不砍。反正砍与不砍,刀在我手里都是‘利’。”

夕阳斜,城的影子被拉长。郭嘉叫来荀彧。两人并肩立在鼓楼半层,看城里烟火起落,听远处井边的童声。荀彧低声道:“你在加速。”

“在加稳。”郭嘉纠正,“加速是为了跌死。加稳,是为了活久一点。”他把“地下星图”抖开半寸,又收起,看一眼荀彧,“文若,我说件‘不好听’的:这卷会越发冷。我会越来越像一台‘法’,而不像一个人。你看见了,记得推我一把。”

荀彧沉默片刻:“我会挡你一下,不会推你。推,推不回头。”

郭嘉笑,没再说。两人并立,看日光在城心沉下去,像一把缓慢推进的刀,把光切成了两半。

夜幕落,城上一层一层地亮起灯。鸩按令去了牢城门旁的暗影,像一截被风吹动的廊柱;黄月英带人检井,窑场火平稳如线。

程昱在脏井处换下粗布,又在暗渠口架起一盏罩风的灯;夏侯惇在北闸上来回巡,铁链在他掌中像温顺的蛇;荀彧把今日白榜最后一行字写下:“扰阵者,且押,待弦日毕,一并裁。”

郭嘉独自回到那张石案前,再唤卷。星图已然比晨时更亮。他试着把“城”的轮廓缩小,把“人”的影子加重。

几枚人影从星图里浮出:夏侯惇的骨色像刀脊冷白;黄月英是一串细密的白点,连成匠心的纹;荀彧则像一块不显眼的石,压在纸角,风再大也吹不动;鸩几乎看不见,只有她掌心的一点极细的铃光,在暗里偶尔颤一下,就又消失。

他把张辽的影子拉近。那尾“青背”在暗里游了一圈,忽然停在“天市垣”与“太微”的缝隙旁,像在等一声看不见的鼓。郭嘉轻轻点了一下“缝隙”。

青背向城心偏了一寸,尾巴上那段暗伤又缩了一格。

“可以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卷在回应:第二阶段,初窥门径。能清晰观人,能做单线推演,但每一指,都要拿一部分“人”去换。

他合卷,掩灯,咳了一声,咳声被风吃掉,嗓间只余一点盐味。他端起未凉的茶,把那味一口压下。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停住,旋即又退开——那是鸩。她学会不在“主”的背后停留。

夜更深,城的嗡鸣完全收进砖里。风过冬青叶,露水在叶脊汇成一滴,迟疑地挂着,不落。

郭嘉倚在窗前,看露滴撑住自己,像看许多人的命运——饱满、透明、脆弱。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哪一刻;但他知道这座城已经撑起了第一根梁。

——

次日未明,工坊后的小榻上,鸩醒得很早。

她把昨夜在牢城门旁记下的“来回之人”写成一串极简的字:里正甲,搬柴丙,牙行丁,一名“无影”的僧。她读到“僧”字时,手指顿了一下。

那人夜里两度过门,第一次行走如常,第二次刻意“歪”了一下鞋根。她轻轻抿唇,知道这是一个“写给影子看的字”。她把纸叠好,出门去找郭嘉。

她走过一扇门时,风从门楣下钻出,拨了一下她怀里的小铃。铃不响。她想起第一课,想起第二课——阴影不是黑,阴影是“像人”。

她把步子调成“两快一慢”,让自己的影紧紧贴住脚跟,走过荀彧的白榜、程昱的脏井、黄月英的井台,直到内署的门前。

郭嘉已经在案侧等她。她把纸递上。郭嘉看见了“僧”字,目光一顿,却没有抬头:“明夜,不在牢城门。在寺前。”

“要不要我下手?”鸩问。

“不。”郭嘉摇头,“看他用哪只手系鞋带。系哪只,线就落哪只。”他把纸折好,夹在“地下星图”的卷里,“你只要把‘看见’交给我。”

鸩点头:“诺。”

——

这一日午时,江面远处有一线阴影顺流而下,像更上游的一场雨把山脉里藏着的东西也洗了下来。

城里人只说“水涨了”,没人知道,这条线会在三日后的“弦日”里被郭嘉拿来再淬一次刀。

黄昏前,张辽去了城外三十里。

河面开阔,风更硬。他照郭嘉所言练“收刀”:快里加一寸停,停里生一寸劲。原本干净利落的一斩一收,被他生生从“利”里磨出了“直”。他收刀后站在风里,觉得心腹处有什么东西“对齐”了一格。那不是武技,是“心”。

夜里,弦完全松回弓背。天上偶尔有云走过,帝星在云后隐隐亮了一下。

远在北面的某处,有人靠着窗棂侧耳,像在听极遥远的一线声。那人笑了一笑:“把城当琴?好。看你拨几指。”他转回案前,手指落下一点,“练风。”

——

第三日清晨,郭嘉起得更早。他把卷展开又收起,收起又展开。

那卷在他意中轻轻呼吸,像一只刚从壳里出来的生灵,带着血的热,也带着壳的冷。他知道它现在叫“星图初窥”,它在他手里会越来越锋利,直到有一天,锋尖指向他自己。

他把手按在石案上,掌心里还留着那一点嗡的余温。

窗外的风拂过白榜的纸角,荀彧的字干得极快。

窑场的火稳得像一条线,黄月英站在火边眯眼。

北闸的铁链在夏侯惇的手里绕了半圈又半圈。

鸩站在寺前的石阶下,低头看一双鞋。张辽从水边回来,背更直,眼更稳。

城,像一张刚脱完胎的鼓皮,被小心翼翼地架在框上,等下一次敲。

郭嘉收卷,转身出门,袖中那柄未命名的短匕在衣里轻轻一碰,像在提醒:饮第一口血之前,先教它学会“忍”。

他在门槛上止步,回头看那张石案一眼,像是跟谁告别,又像是对谁说:“走吧。”

风应了一声,他也应了一声。

城里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而卷,第一次,主动在他未唤时微微亮了一下——像一盏被风点燃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