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水淹下邳,温侯末路(2 / 2)

城外堤东,逃出的并州骑尚未喘匀,又被外环步骑在湿地里“领”着转了半圈,硬生生逼回更低的一段滩地。

水到此处只够没过膝,恰恰让马腿发沉、人心发急。

高顺看明白了,咬牙:“不与人争井,与天争风!折去高处!”

陈宫立刻点头,正要带队转向,一阵抖得极细的铃音又从风里掠过——那是“收”的铃。城上灰痕被雨刷浅,弩声停,梁木复位,水头自减,只留下那条又细又直的“斜”,像一根钉,钉在心里。

“他在留‘习惯’。”陈宫冷笑一下,“记住斜、记住拍点、记住不耐烦——明日他要我自己来承认这个‘斜’。”

高顺不言,只把残队护住,顶着雨回奔下邳西南角。他心里其实更明白:龙王之怒,不在天,在人;今日第三计是“为明日收”。

——

暮色压下来时,城内的水已经沿着巷底攀上廨后墙,没过井口、漫过门槛。楼阴里有箭台临时撤掉的木料在水面碰了一下,发出“啵”的轻响。

吕布站在内城的屋脊上,赤兔立在瓦上,两条白气从鼻端喷出又散。他看见水从四面合拢,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城里“抚弦”。

他忽然想笑——不是被戏弄的羞怒,而是被迫承认对手的“好手感”。他喜欢好的对手。可这一刻,赤兔在瓦上轻轻打滑,他伸手抚马颈,指尖凉。他第一次承认:渴。

“将军!”陈宫踏水上来,浑身霜雨,“西南角可突——但要弃甲轻行,三百步外有淤带,过了便是起脊的硬地。”

吕布沉默半息,忽道:“好。”他收起笑,极快地给赤兔摘去额饰,挥手:“弃重器,只带短刀。”高顺在后,第一句仍是:“留后三十。”吕布看他,点头:“留。”

他们踏着被糠吃死的地,从门洞里挤出一线。风在雨里平平吹,水面只是稳稳地涨。

他们以为避开“拍点”,其实正走进“回腕”。堤外三百步,芦根后,死木边,泥底那条“偏门”缓缓吐了一指新水,像有人把弦轻轻向后一提。最前面的马腿“咯”的一声陷入半寸,后面的步卒正好在那一瞬抬肩,重物一压,整列齐齐皱了一褶。

吕布回身把一个陷踏的并州骑从水里生生撩起,横抛回队列,赤兔在雨光里抖了抖耳根,稳住。他看见远处堤上立着一个披浅色氅衣的人,不动,像钉。他心里冷了一线:“记住你了。”

“撤!”陈宫第三次断声。队列顺着“薄缝”再退一尺,退回城肋。背后的水音由碎响变成长响,像一条长蛇尾在石上拖过。

雨没有停,拍点却止了。荀彧把铃收回袖里,郭嘉将扇合上:“今日,只请,不抓。”

“军师?”许褚压低声音。

“太狠,他只记恨。”郭嘉淡淡,“让他记渴、记斜、记不耐烦。明日他会自己选那条‘看上去更开阔’的路。——那条路,不在城里。”

曹操站在城脊下,雨线把他衣角磨得发沉,他不问“如何”,只问:“弓背托稳了?”郭嘉点头:“托住了。”

——

夜半,雨稍收,风反重。

下邳城内的水改走暗线,从缝隙里一个个穿出去,带走热,留下冷。破晓前最冷的一时,城门洞里一盏灯忽明忽暗。

陈宫摸着墙根一段还算“活”的砖,把最后一口气压住:“再试一次,从粮廪后。”他知道自己在赌“慢”,而对手把“慢”写在白纸上给天下看过——慢,不是慢,是秩序。

他却不得不再赌一次,因为他还想给这座城一个“我没被牵着走”的体面。

拂晓,雨又稳成一张更细的布。

外环步骑早已摆在堤外,夏侯惇带头,典韦在左、许褚在右,曹仁把“腰带”再收一寸,打了一个结。荀彧看着越线的火一点点收回,铃未响,军法先在。

郭嘉让传令官把“断声”再贴一遍,一声止、两声退、三声合——今天只要第三记。

吕布带着残部破开粮廪后墙时,迎面的不是重弩,是“空”。空,才最重。空地把人心里的“快”诱出来,再让水“迟”半拍,用一条斜得看不见的线把人勾住。赤兔踏上那条线的一刻,马腰轻轻一顿,随后便稳住。

吕布的身形在雨里往前倾了一寸,他硬生生把势收住。

高顺在后叫了一声“楯上”,声音不高,像钉在雨里。陈宫忽然明白:这是“收口”。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冷笑:“我们到这了,温侯。”

吕布没后看,反把戟往臂上一搁,轻轻叩了叩:“我记住了。”他并没有说“谁”。他只是举目看了看远处堤上的那道浅色影。那影子没有回礼,只有一声极短、极稳的铃从风里滑过——合。

——

水势像被看不见的手轻轻往回按了一指,外环合围——不是猛扑,是收。曹仁的“缰”在湿地上稳稳拢上,许褚、典韦的盾车在两侧压住“活缝”。夏侯惇的刀光从雨里抹出一线冷白,随即又收回,不追,不贪,只用一刀把最外圈的“勇”齐齐打掉半寸“脸”。荀彧铃收在掌心,目光一寸不动地压着白灰线以内的火。他们都知道:今天不是杀,是“拿”。

城门洞前,赤兔第一次在雨里最长地喷出一口白气。

吕布把戟缓缓横过来,像把一条火在雨里按灭。他看着围上来的刀与盾、环与缰,忽然笑了一下:“痛快。”他把戟递出一臂,戟身在雨里发出极细的凉光。

高顺上前一步,立楯,面无惧色。陈宫闭了闭眼,像在替这座城做最后一次“体面”的抉择。

下一息,典韦一手按住戟背,许褚顺势锁腕,曹仁的外环在泥里“咔”地一合,合在最后那条“直角”上。温侯的肩膀在雨里轻轻一沉,便不再动。

郭嘉站在雨里,望着这一切在秩序里落定。他没有上前,也没有转身,只在心里把“第三计”的每一条术又放回法底下,一一按稳。他知道,这一章到这里,只有一个名字:水淹下邳,温侯末路。

连环计的第三扣,在雨与风之间,合上了。

——

“奉孝。”曹操走近,雨线被他身上的热气蒸起一点白。

“主公。”郭嘉微躬。

“这局——险。”

“险,是让他记住。”郭嘉坦然,“我们不收命,只收习惯。明日的‘路’,他会自己挑。”曹操笑了一下,不再多言。他只回望一眼这片被水洗过的城,像看一张终于按稳的弓背。

吕布被缚,高顺立楯不屈,张辽沉默。

雨势终于缓了一线,城内外的水开始自减,巷底露出一块块被豆糠“吃死”又慢慢放软的石面。

荀彧把铃放回袖里,许褚拉着梁木复位,老闸匠松了松指背的绳,手还在抖,却不是怕,是累。

郭嘉从雨里走过,掌心覆在罗盘背,给它一点温。

他没有看被缚的温侯,反而抬头看天——云脚还低,风还稳。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很浅,像在对一桌才刚刚摆上的菜点头。

他轻轻吐出一句话,只给曹操听,也给自己听:“主公,战争结束了。但我们的‘霸业’,才刚刚开始。”

他侧过身去,望向远处的河弯。

那里,雨后的亮光被水碎成千百条线,像金砂。那不是“终”,是另一支更长的箭的起笔。待洪水退去,战场一片狼藉,人心一片肃然,真正的“盛宴”才要开席。

——

夜将至,雨停了半寸。

下邳城上一只乌鸦抖了抖翅,飞向更远的阴影。

鼓台里,“断声”的薄纸被雨气浸透又晒干,字锋更瘦。

荀彧把铃扣在掌心,程昱把“清道”两字又勾了一遍,夏侯惇把盔沿上的“清道”抹去雨痕,典韦与许褚肩并肩站在女墙下,像两堵厚墙。

曹仁把“腰带”再确认一次,不紧不慢。曹操不再看城,只看人,他看见诸将的眼神一点点变了——不再只是佩服刀的力,还敬畏看不见的“序”。

郭嘉收起扇,像收起一口已经冷却的火。

风,从南向北,带着湿土与草的新味,沿着城肋轻轻地吹过去。

弓背托稳,弦仍在。暴雨之后,山河更清楚。明日,才是“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