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旧棉袄与未烬的火(2 / 2)

林骁往盆里又添了块炭,火星溅在青砖上,烫出细小的黑痕。他忽然听见父亲在低声哼着支老调子,是母亲最爱听的《走西口》,跑调跑得厉害,却比任何乐曲都让人鼻酸。母亲跟着轻轻和,声音发颤,却一句没落。

日头偏西时,母亲靠在父亲肩上睡着了,嘴角带着笑,像是梦见了年轻时烧火纳鞋的光景。父亲一动不动,怕惊醒她,只是用眼神示意林骁拿条毯子。林骁轻手轻脚地盖上毯子,看见母亲攥着父亲袖口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娘前儿跟我说,”父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了空气,“她梦见你爹来接她了,穿着这件旧棉袄,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说‘天冷了,我来接你回家’。”

林骁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只是往炭火盆里添了块最大的炭。火光映着父亲鬓角的霜,忽然觉得这老屋像个巨大的茧,父母就在里面,用彼此的温度,把剩下的时光焐得软软的,暖暖的。

天黑时,母亲醒了,说想吃碗小米粥。林骁赶紧往厨房走,听见父亲在身后说:“多放把糖,你娘爱吃甜的。”灶台上的铝壶“呜呜”响着,壶底的水垢厚得像层玉,是母亲舍不得换的旧物,说“这壶烧的水有米香”。

粥熬好时,母亲坐在炕边,父亲正给她掖被角。林骁把粥碗递过去,母亲却往父亲手里推:“你先吃,我不饿。”父亲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母亲嘴边:“就一口,暖暖身子。”

粥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像层薄薄的纱。林骁忽然明白,父母说的“修”,从来不是补棉袄、烧炭火,而是用彼此的余生,把岁月磨出的缺口,一点点焐成暖。就像这旧棉袄里的艾叶,哪怕干了、硬了,也藏着当年采撷时的春阳;就像这炭火盆里的余烬,哪怕快灭了,也留着没说尽的温。

深夜,林骁被堂屋的动静惊醒。披衣出来,看见父亲正往炭火盆里添炭,母亲坐在旁边,手里捧着那件旧棉袄,贴在脸上轻轻摩挲,像在听什么声音。“你爹说,棉袄里有他的心跳声,”她抬头看见林骁,眼里的光像星子,“你听,咚、咚、咚,跟年轻时一样有力。”

林骁走过去,把耳朵贴在棉袄上。棉花的软,布面的糙,还有炭火透过衣料传来的暖,混在一起,竟真的像极了父亲的心跳,沉稳,且坚定。

“骁儿,”母亲忽然说,“明儿把这棉袄给你爹穿上吧,我梦见他在那边,还穿着单衣呢。”

林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棉袄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好。”他哽咽着说,“我再给爹缝个新的棉帽,带着艾叶的那种。”

父亲在一旁,用袖口悄悄擦了擦眼角,却笑着说:“傻小子,哭啥。你娘跟我,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给你烧火、补衣裳。”

炭火盆里的火,在寂静的夜里明明灭灭,像两颗依偎着的星。林骁望着父母互相搀扶着往炕边挪,忽然觉得,所谓“一起走”,从来不是指脚步的同行,而是指那些刻在骨血里的牵挂,会像这炭火一样,哪怕燃尽了,余温也能焐热整个寒冬,照亮剩下的路。

第二天一早,林骁把缝好的棉帽戴在父亲头上,又帮母亲把旧棉袄的盘扣扣好。阳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得像春天。母亲望着父亲笑,父亲也望着母亲笑,眼里的光,比炭火还要亮。

林骁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影子在地上叠在一起,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相守——在旧棉袄的针脚里,在未烬的炭火中,在每个被思念焐热的清晨与黄昏,他们从未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