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总说,这碾子磨出来的玉米面,比机器打的香。”林骁接话,扶着母亲的手又紧了紧。
老井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井台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轱辘上的麻绳换了新的,是林骁前几日换的。母亲坐在井台边的石头上,望着井口的月光,忽然笑了:“你爹第一次跟我表白,就在这井台边。他说‘我没啥大本事,就会种庄稼,你要是不嫌弃,我一辈子让你吃白面馒头’。”
“结果您就嫁了。”林骁笑着说。
“可不咋地。”母亲的眼角泛起泪光,“他是没让我饿着,可自己却总啃粗粮饼子,说‘我是男人,扛饿’。”她往井里扔了颗小石子,“咚”的一声闷响,过了会儿才传来回音,“你说,他在那边,能听见不?”
林骁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蹲下来握住母亲的手:“能听见,爹最疼您了。”
晚风吹过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父亲生前的低语。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混着村里的鸡鸣,把夜色衬得格外静。母亲忽然站起身,说“该回去了”,转身时却踉跄了一下,林骁赶紧扶住她,却见她望着村口的路,轻声说:“你看,你爹来接我了,就在那棵老槐树下,还背着我当年给你缝的布包呢。”
林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夜色沉沉,只有老槐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晃。“娘,咱回家,爹在家等着呢。”他扶着母亲往回走,她的脚步忽然轻快了些,嘴里哼着支老调子,是父亲生前最爱听的《走西口》。
走到院门口时,母亲忽然停下,指着门槛说:“你爹总说,过门槛要抬脚,不然会绊着。他年轻时总笑话我,说‘你这小短腿,过门槛跟迈坎似的’。”她抬起脚,慢慢跨过门槛,像个孩子在完成什么仪式。
屋里的油灯亮着,是林骁临走时点的,灯芯“滋滋”吸着油,光昏黄而温暖。母亲坐在炕沿上,忽然说:“骁儿,把你爹的棉袍拿来,我给他缝缝袖口,昨儿梦见他说袖口破了,灌风。”
林骁去翻樟木箱,棉袍叠在最上面,是父亲走时穿的那件,深蓝色的,袖口果然磨破了个小口。他把棉袍递给母亲,她的手抖得厉害,穿了三次才把线穿进针眼,却缝得格外认真,针脚歪歪扭扭,像刚学针线的小姑娘。
“你看这针脚,”母亲举着棉袍对着灯光照,“比年轻时差远了,你爹要是看见,准得笑我‘手笨了’。”
林骁坐在旁边,看着母亲缝补的样子,忽然明白,她所谓的“修”,从来不是修补磨破的袖口、褪色的棉袍,而是用这些带着父亲气息的旧物,把正在淡去的时光一点点缝起来。她不是糊涂,是舍不得——舍不得父亲用过的棉袍蒙尘,舍不得他说过的话被风吹散,舍不得那些与他相关的日子,像灶膛里的火一样熄灭。
夜深时,母亲靠在枕头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件棉袍,嘴角带着笑,像终于等到了父亲的夸奖。林骁坐在炕边,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觉得,父母从未真正离开。他们在老井的回音里,在灶膛的火苗里,在母亲缝补的针脚里,继续陪着他,把这“一起走”的故事,缝进岁月的长卷里,让每个秋天都带着旧时光的暖,让每个补丁都开出思念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