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我知道我没多少日子了……等我走了,你跟阿骁说,把我和你爹葬在一块儿,坟头种棵桃树,他总说‘你娘爱桃花,得让她看着’……”
“娘!”林骁打断她,声音有些发颤,“您别胡说,您还能活大岁数呢。”
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我不糊涂。人老了,就像这炉子里的炭,烧尽了就该灭了。我就是想你爹了,想跟他在一块儿,说说这几年的事——葡萄架结了多少果,红薯煨焦了几次,你们生的小子会叫奶奶了……”
晚晴背过身去擦泪,炉子里的火“噼啪”响,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泪水浸过的画。林骁望着母亲苍老的脸,忽然明白,她所谓的“修”,从来不是修补朽坏的菜窖、松动的藤椅,而是用这些带着父亲气息的日常,把思念熬成一锅慢火汤,日子越久,越浓稠。她不是在等死亡,是在等一场久别重逢,等那个在井台、在炉边、在岁月里陪了她一辈子的人,再来牵她的手,说一句“咱回家”。
傍晚时,雪又下了起来,像扯碎的棉絮,纷纷扬扬地落满了院子。母亲靠在炕头睡着了,手里攥着半块煨焦的红薯,嘴角还沾着点糖霜,像个得了糖的孩子。林骁和晚晴坐在炉边,听着窗外的雪声,谁也没说话。
“林大哥,”晚晴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开春咱就给婶修个新炕吧,她说炕梢凉。”
林骁点点头,往炉里添了块煤:“再把葡萄架搭高点,让她能坐在藤椅上摘葡萄。”他望着母亲熟睡的脸,“她总说,等天暖了,要给爹绣个新烟荷包,用去年收的丝线。”
晚晴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纳了一半的鞋底上,洇开一小片湿痕:“我帮她绣,我学了好几天了,针脚越来越匀了。”
夜里,林骁被母亲的咳嗽声惊醒。他披衣过去,见母亲坐在炕上,望着窗上的冰花出神,嘴里喃喃着:“老头子,你看这冰花,像不像那年咱在海上看见的浪?你说要给我摘朵浪花做簪子……”
林骁走过去,给她披上棉袄:“娘,天凉,睡吧。”
母亲转过头,眼里的光像落了的星:“阿骁,我看见你爹了,就在井台边,穿着那件蓝布衫,笑着说‘我来接你了’。”她的声音忽然亮了起来,“他说,桃花快开了,咱得赶紧走,不然赶不上看第一朵……”
林骁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他知道,母亲要走了,要去赴那个等了八年的约,去见那个刻在她生命里的人。窗外的雪还在下,炉子里的火却烧得很旺,把屋里烘得暖暖的,像父亲生前总说的“家就得有烟火气,才暖”。
天快亮时,母亲的呼吸渐渐匀了,嘴角带着笑,像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归人。林骁握着她渐渐变冷的手,忽然觉得心里很平静——她不是离开了,是终于和父亲“一起走”了,去那个没有病痛、没有寒冷的地方,继续守着他们的井台、菜窖、葡萄架,把日子过成年轻时的模样。
开春后,林骁按照母亲的遗愿,把她和父亲葬在了一起,坟头种了棵桃树。晚晴绣了个烟荷包,里面装着母亲的一缕白发和父亲的半块烟锅,埋在桃树下。风吹过桃树的新叶,沙沙作响,像母亲在说“你看,桃花开了”,又像父亲在笑“我说过,会来接你”。
林骁牵着晚晴的手,站在坟前,怀里抱着刚会走路的儿子。小儿指着桃树,咿咿呀呀地喊“花”,阳光穿过花瓣,落在三人身上,暖得像炉子里的火。他知道,父母从未离开,他们在桃花里,在春风里,在每一个被牵挂温暖的日子里,继续陪着他,把这“一起走”的故事,讲给岁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