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睛亮了,像落了星子:“好啊,让你叔也看看,我把他的衣裳保管得多好。”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往竹篙旁站了站,故意挨着那件蓝布衫,嘴角笑得像朵绽开的菊花。
拍照时,晚晴让母亲笑一笑,母亲却忽然红了眼圈:“要是你叔在就好了,他总说‘等咱有了孙子,就拍张全家福’。”
林骁走过去,扶住母亲的肩膀:“娘,等开春晚晴生了,咱就拍张全家福,把爹的照片摆在中间,就当他也在。”
母亲点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好,好啊……”
午后,衣裳晒得差不多了,林骁一件件收回来,叠得整整齐齐。母亲拿起那件蓝布衫,往里面缝了块新布,说“袖口磨破了,补补还能穿”,针脚歪歪扭扭的,却缝得格外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仪式。
“你爹总说,衣裳破了能补,人心散了就再也缝不上了。”母亲的声音轻飘飘的,“当年他在砖窑厂干活,被人冤枉偷了砖,气得要摔家伙,是我把他的蓝布衫翻出来,说‘你穿这件衣裳时说过,做人要像这布,经得起磨’,他就消气了。”
林骁把叠好的衣物放回樟木箱,忽然发现箱底压着个牛皮纸包,打开一看,是父亲的木工账本,里面记着某年某月给谁家打了衣柜,收了多少工钱,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最后几页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摇篮,旁边写着“给我孙孙”。
“这是你爹走前三天写的。”母亲摸着账本上的字,手指微微颤抖,“他那时已经握不住笔了,歪歪扭扭写了半页,说‘得给孙孙留个念想’。”
晚晴的眼圈红了,往母亲怀里靠了靠:“婶,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告诉他,爷爷是个好木匠,还没见面就给他做了摇篮。”
母亲笑了,把账本往晚晴手里塞:“你收着,等孩子长大了给他看,让他知道,他爷爷多盼着他来。”
夕阳西下时,樟木箱重新锁好,放在了厢房最显眼的位置。母亲说“就放这儿,想你爹了,就打开看看”,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件寻常事。林骁望着箱盖上的铜锁,忽然明白,母亲所谓的“修”,从来不是修补破旧的衣裳、磨损的账本,而是用这些带着父亲余温的旧物,把思念酿成一壶老酒,日子越久,越醇厚,让父亲的爱永远活在这屋檐下,活在她和儿孙的记忆里。
夜里,林骁被母亲的咳嗽声惊醒。他披衣过去,见母亲正坐在灯下,给那件蓝布衫缝扣子,说“你爹明天要穿,不能少颗扣子”。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她花白的发上洒下片银辉,像层温柔的纱。
“娘,爹他……”林骁想说什么,却被母亲打断了。
“我知道他走了,”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可我摸着这布,就像摸着他的手,暖和着呢。”她把缝好的衬衫叠起来,放在床头,“你爹总说,等他走了,就把这衬衫留给我做念想,说‘看见它,就当我还在你身边’。”
林骁没说话,只是给母亲掖了掖被角。窗外的秋虫鸣得正欢,屋里的油灯摇摇晃晃,把母亲和那件蓝布衫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依偎的画。他知道,母亲的路不会太长,但只要这樟木箱还在,这旧衣裳还在,父亲就永远是她身边的那道影,那束光,陪着她慢慢走,等着某天在某个转角,笑着说一句“我来接你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守着这箱旧物,守着母亲,守着晚晴和即将到来的孩子,把父母的故事一代代讲下去,让那些针脚里的牵挂,账本上的期盼,永远留在时光里,像这秋夜的月光,清冷,却温柔,照亮每一段需要温暖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