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坐在炕沿给父亲捶背,父亲的背比去年更驼了,脊梁骨像串错位的算盘珠,硌得他掌心发麻。“阿骁,西屋的炕席该换了,”父亲忽然说,“我瞅着有个破洞,别硌着你娘。”
“明儿我去镇上买张新的。”林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再给您二老做个棉垫,铺在
父亲笑了:“你这孩子,啥都记着。”他顿了顿,咳嗽两声,“我和你娘商量了,东厢房就给你当新房,我和你娘住西屋,小是小,够住。”
“爹,不用……”林骁刚要推辞,被母亲打断:“听你爹的。你娘我当年嫁过来,就一间土坯房,不也过了一辈子?”她手里纳着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声音“沙沙”响,“这老屋住惯了,梁上的每道缝都认得咱娘仨。”
晚晴端着茶水进来,听见这话,把茶杯往桌上放时手一抖,水洒了些在桌布上。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被水洇开,像朵刚开的花。
夜里,林骁躺在东厢房的硬板床上,听着隔壁父母的低语。母亲说“明儿给晚晴做双新鞋,她脚小,得细着点做”,父亲说“我去给阿骁的新房糊层新窗纸,红的,喜庆”。
月光从窗棂钻进来,照在地上的木头上,是他白天刨好的梳妆台料。他想起晚晴红着脸说“想在梳妆台上雕朵兰草”,心里就暖烘烘的。这半年来,晚晴像束光,照亮了老屋的每个角落——她会给母亲读镇上买来的话本,会帮父亲捶背揉肩,会在他修屋顶时递上块热帕子,把日子过得像碗温粥,不烫,却暖。
凌晨时,林骁被父亲的咳嗽声惊醒。他披衣下床,看见母亲正扶着父亲往茅房走,两人的影子在月光里晃,像两片被风吹动的残叶。父亲的腿软得厉害,每走一步都要靠母亲拽着,母亲的腰也弯着,像根被压弯的芦苇。
“爹,娘,我来扶。”林骁赶紧上前,接过父亲的胳膊。父亲的胳膊冰凉,像段冻透的枯木。
“没事,老毛病了。”母亲喘着气笑,“你爹就是夜里爱起夜。”
送父亲回屋躺下,林骁帮母亲揉着发酸的胳膊。母亲的胳膊比去年更细了,皮肤下的骨头像串劣质的玉珠。“阿骁,”母亲忽然说,声音低得像耳语,“我这腿越来越沉了,怕是陪不了你爹几年了。”
林骁心里一紧,攥住母亲的手:“娘,您别瞎说,您和爹都能长命百岁。”
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淌下泪来:“人老了,就像这老屋,梁也松了,墙也裂了,修修补补也撑不了多久。我就盼着你和晚晴好好的,把这老屋守下去,清明时给我和你爹烧柱香,就够了。”
林骁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他想起小时候,母亲背着他去看郎中,走三里地不歇脚;想起父亲在铁匠铺打了三天三夜,把挣来的钱全给他买了本《木工谱》;想起这老屋的每道缝里都藏着的日子——是他摔断腿时母亲掉的泪,是他第一次挣工钱时父亲喝的酒,是晚晴递来的帕子上的温度。
第二日一早,林骁没去买炕席,而是先去了后山。他砍了根最粗的竹子,打算给父母扎个轻便的竹椅,让他们能坐在院门口晒太阳。晚晴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廊下削竹篾,竹屑飞得到处都是。
“林大哥,我来帮你。”晚晴拿起竹刀,手法竟比他还熟练,“我爹教过我编竹器。”
两人并排坐着削竹篾,阳光落在他们手上,把竹篾照得透亮。母亲坐在旁边纳鞋底,父亲躺在新铺的棉垫上打盹,嘴角噙着笑,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林骁看着眼前的光景,突然明白,所谓的“修”,从来不是修补房屋,而是缝补岁月的裂缝;所谓的“陪”,也不是朝夕相伴,而是把每一份牵挂都织进日子里,像这竹篾编的椅子,经纬交错,牢牢实实。
他知道,父母会慢慢老去,老屋会慢慢旧去,但只要这院里的烟火不断,只要他和晚晴的手还能握在一起,这日子就永远是暖的。就像此刻,父亲醒了,母亲递过杯温水,两人的手指碰在一起,像年轻时无数次那样,没有话,却胜过千言万语——这,便是最好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