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灶烟绕膝
厨房的烟囱正冒着烟,苏约在里面忙活,铁锅“滋啦”响着,是在煎鱼。林骁抱着小外孙站在门口,看她系着蓝布围裙,背影比竹篱还瘦,却挺得笔直。“娘,少放辣,孩子在呢。”他喊了声,声音有些发飘,像被烟呛着了。苏约回头瞪了他一眼,手里的锅铲“当当”敲着锅沿:“知道知道,就你疼外孙!”
灶台上摆着个粗瓷碗,里面是腌好的梅干,是林毅上周送来的,说“这是星港新出的口味”。林骁捏了颗放进嘴里,酸得眯起眼,小外孙在他怀里笑得直扭,说“外公像只皱脸的老猫”。他没恼,反而往孩子嘴里也塞了颗,看着小家伙酸得直吐舌头,自己笑得咳嗽起来,眼泪都呛出来了。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苏约添了根柴,火星子溅到灰里,映亮了她鬓角的白发。“当年你爹也爱这么逗你,”她忽然开口,没回头,“给你吃酸梅,看你哭了又偷偷给糖,结果被你娘追着打。”林骁摸着怀里孩子的头,喉咙有些发紧:“那时候的酸梅,还是野山摘的,比这星港的酸。”
“可不是嘛,”苏约把煎好的鱼盛进盘里,香气瞬间盖过了梅干的酸,“你娘总说,酸梅要配着糖吃才不涩,日子也一样。”她端着鱼走出来,看见林骁怀里的孩子正伸手抓梅干,顺手拍掉孩子的手:“饭前不许吃零嘴!”语气凶巴巴的,却往孩子兜里塞了颗水果糖。
夕阳把厨房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骁抱着小外孙,看苏约在灶台和餐桌间转,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里,混着孩子的笑和自己的咳嗽。他忽然觉得,那些记不清的名字、想不起的细节,其实都藏在这烟火里——竹篱的风、梅罐的香、灶上的鱼,还有身边人眼角的笑纹,早把日子酿成了最稠的酒,不用记,也忘不掉。
四、灯下刻字
晚饭过后,小外孙吵着要学写字,林骁找出那方旧砚台,往里面倒了点清水,用墨锭慢慢磨。墨是林晚寄的“松烟墨”,比当年在战俘营用的锅底灰细腻多了,磨着磨着,砚池里就漾开片浓黑,像把夜色揉碎了放进去。
“写个‘家’字吧,”苏约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看着孩子趴在桌上,小手攥着毛笔,像握着根烧火棍,“当年你教毅骁写这个字,他把宝盖头写成了草帽。”林骁的手果然顿了下,墨锭在砚台上划出道浅痕:“你记性比我好。”话里带着叹,却没真的恼。
小外孙的笔尖在纸上戳了个黑点,嚷嚷着“墨跑了”。林骁握住他的小手,慢慢把笔往起提:“别急,让墨听话。”笔尖在纸上拖出横,又顿出竖,一个歪歪扭扭的“家”字渐渐成型,宝盖头真的像顶歪草帽。“比你爹当年强,”林骁夸了句,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盛着月光,“他当年写的,连狗都认不出是字。”
苏约笑着往砚台里添了点水:“就你会说。”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林骁的手背,那里有块疤,是当年为了抢回被抢走的粮袋,被刺刀划的,如今淡成了浅白的线。“明天让毅骁带些宣纸来,”她轻声说,“这孩子有兴趣,就得教。”
灯影落在砚台上,把三个字映得清清楚楚:林骁的“家”,笔锋沉稳;孩子的“家”,歪歪扭扭;还有苏约刚才趁他们不注意,在角落写的小“家”,笔画温柔,像个拥抱。风从竹篱外吹进来,带着野菊的香,砚池里的墨轻轻晃,把三个“家”字晃成了一团,像融在一起的糖。
夜色渐深,小外孙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墨。林骁把他抱到床上去,盖好被,回来时看见苏约正用布擦砚台,墨汁在布上晕开,像朵黑牡丹。“该歇了,”他说,声音里带着倦,却很稳,“明天的竹篱,还得补两根条子。”
苏约把布晾在绳上,回头看他:“嗯,我把梅罐的红布换块新的,去年的有点褪色了。”
月光穿过竹篱,在地上织着网,把两个相着走向里屋的影子,网在了正中央。那些记不清的、想不起的,都成了这网里的星,闪着暖光,不刺眼,却足够照亮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