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岗的夜,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浸透了死亡沼泽深处每一片腐败的芦苇叶,浊水在脚下无声流淌,裹挟着烂泥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吴战在一处被浑浊水流半淹没的朽木船骸后,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黑暗,死死盯住远处那片被微弱火光勾勒出的水寨轮廓——窦建德残部的巢穴。
青城焚粮只是斩断了夏军的一足,而眼前这片吞噬了无数唐军斥候性命的死亡沼泽,才是窦建德的甲胄与毒牙。
吴战他们四十九人的“幽影”小队,并未随凯旋之师回虎牢关领受封赏,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犬,循着溃败的夏军留下的血腥与绝望,一路潜行至此,无声无息地楔入了这片连飞鸟都忌惮的绝域。
“吴兄弟!”张文出现在吴战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泥鳅’…比预想的扎手。西边‘阎王漩’水道,我们布下的三处‘水鬼铃’,一夜之间…全被无声无息摘了。手法…干净得邪门。”
吴战瞳孔微缩,水鬼铃是他小队在复杂水网中预警的耳目,布设得极其隐秘,非精通此道且拥有夜枭般视力者难以察觉清除。窦建德手下,竟有如此精于沼泽暗战的行家?
“还有,”张文的声音更沉,“东边‘野狐渡’浅滩,我们埋下的几处燃烧陷阱,引线…被水浸了。不像是意外,倒像是…有人知道位置,故意泼的水。”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吴战的脊椎爬升。
陷阱被精准破坏,预警被无声拔除…这绝非溃败之军应有的混乱。窦建德身边,有一群极其危险、熟悉这片沼泽如同掌纹、且同样精于潜伏暗杀的毒蛇。
“是王伏宝的‘泥鳅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队里年纪最长、曾混迹河北绿林多年的老斥候陈石。
他眼中闪烁着幽冷的光:“早年听说过,王伏宝手下有一支专在漳沱河、豆子岗水网活动的‘水鬼’,号‘泥鳅营’。人数不多,五六十人,个个是水里生泥里长的索命阎王。善潜行、精陷阱、弩箭喂毒…专干些绑票、劫漕、暗杀官差的勾当。窦建德起事后,这帮人便销声匿迹…原来,是归了王帐,成了他藏在烂泥里的毒牙!”
吴战的心沉了下去,秦王的情报网竟未探得这支精锐的存在,难怪唐军斥候如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变阵!”苏定方眼中寒光一闪,声音斩钉截铁,“从今日起,小队化整为零!三人一组,互为犄角!非猎杀,以‘观’‘扰’为主!目标:摸清‘泥鳅营’活动规律、人员配置、陷阱手法!记录!标记!但…绝不主动接战!我们…是秦王钉在窦建德背上的眼!不是来拼命的!还有宋涛带五人将消息送回去!”
命令迅速传达,四十多人的“幽影”如同水滴入海,无声散入豆子岗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泥泞之中。他们放弃了大规模的破坏行动,转而成为这片死亡沼泽最沉默、最危险的观察者与记录者。
数日后,“鬼见愁”水道。
浑浊的河水在此处被嶙峋的怪石挤压,形成湍急的漩涡和数条仅容小舟通过的狭窄水道。此地是豆子岗通往西北一处隐蔽浅滩的咽喉,亦是“泥鳅营”重点布防的区域。
吴战以及宋涛手下两人如同三块长满青苔的岩石,紧贴在临水一处巨大礁石的阴影里,身体半浸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只露出眼睛和口鼻。浓重的晨雾弥漫在水道上,能见度不足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