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的哭声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缠绕在昏暗的房间里。她的肩膀轻轻耸动,眼泪一颗接一颗砸在光滑的书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只平时总是牢牢攥着段新红的手,此刻就松垮地搁在桌边,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段新红蜷缩在铺着软绒的首饰盒角落里,透过盒盖的缝隙悄悄望着外面。她能清晰地看到苏小小哭红的鼻尖,还有那不断滑落的泪珠。一种奇怪的麻木感笼罩着她。要是放在几个月前,看到这个囚禁自己的人如此痛苦,她心里大概会泛起一丝隐秘的快意,或者至少是冷漠的旁观。可现在,她心里空落落的,什么情绪也抓不住。
苏小小把脸埋进臂弯里,呜咽声变得沉闷起来。“他们……他们又要离婚……每次都这样……”她断断续续地对着空气抱怨,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摔东西……吵个没完……为什么不能安静点……”
这些话零零碎碎地飘进段新红的耳朵里。她听懂了。那个总是整洁得过分、充满香水味的家,那个把苏小小也变得偏执苛刻的环境,原来背面也是裂痕斑斑。这似乎没什么可意外的。段新红自己经历过太多丑陋,早就知道光鲜外表下往往藏着怎样的脓疮。
可看着苏小小此刻的样子,那个总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在父母争吵中瑟瑟发抖的普通女孩。段新红心里那层厚厚的冰,好像被这哭声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种近乎本能的东西在蠕动。不是同情,不完全是。更像是一种……辨认。她辨认出了那种熟悉的、被抛弃在情绪风暴里的无助。尽管施加者和承受者的位置截然不同,但那绝望的滋味,竟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苏小小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首饰盒。她猛地伸手,把盒子抓了过来,冰凉的指尖探入,一把将段新红捞了出来。那力道依旧带着点不管不顾的蛮横,攥得段新红有点疼。
“只有你了……”苏小小把她举到眼前,滚烫的眼泪蹭在段新红的裙摆上,留下浅浅的印子。“他们都不在乎我……只有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她的呼吸急促,热气喷在段新红身上,“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段新红僵在苏小小的掌心里。她能说什么呢?她根本发不出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这种沉默的对峙,在过去总是以苏小小的怒气或惩罚告终。但这一次,苏小小没有发火。她只是更紧地握住段新红,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然后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这只握着“娃娃”的手里,哭声变得更加压抑和破碎。
掌心的温度,眼泪的湿度,还有那无法忽视的颤抖,共同构成了一种奇怪的氛围。段新红感觉自己像个被硬塞进某个剧本的演员,剧本要求她此刻必须有所反应。逃跑的念头早就被磨得失了形状,反抗更是遥远得像个笑话。日复一日的梳洗打扮,轻声细语的呢喃,还有那些不容拒绝的“爱”的宣言,像水滴石穿,在她心上刻出了新的沟回。恨意变得模糊,恐惧也变得迟钝。
一种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现在这个哭泣的苏小小,和那个微笑着给她换上蕾丝裙子、用镊子小心翼翼调整她发丝的苏小小,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还是说,眼前这个脆弱无助的,才是真的?而那个控制欲极强的,只是她用来对抗外面那个争吵世界的铠甲?
苏小小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糟心事,说父亲可能有了外遇,说母亲只知道歇斯底里,说这个家冷得像冰窖。她说她害怕回家,害怕听到摔门声。“只有在这里,只有对着你,我才觉得安全点……”她喃喃着,“你明白的,对吧?你肯定明白……”
段新红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她明白吗?她太明白了。明白那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明白在巨大压力下寻找一个微小支点的渴望。只是,她的支点早已碎裂,而苏小小的支点,荒谬地,成了她这个囚徒。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她的身体先于麻木的头脑做出了反应。那只一直安静垂着的小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抬了起来。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心轻轻地、几乎是试探性地,贴在了苏小小那只紧握着她的、湿润的拇指上。
这个动作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与其说是抚摸,不如说是一次笨拙的触碰,一次胆怯的依偎。
苏小小的哭声戛然而止。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段新红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让她以为自己要被捏碎了。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预料中的怒火或更可怕的惩罚。她居然敢“主动”触碰?这逾越了玩偶的本分。
预想中的风暴并没有来临。
几秒钟死寂般的停顿后,握住她的力道奇迹般地松弛了些许。苏小小猛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死死盯住段新红,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段新红维持着那个姿势,小小的手心依旧贴着那粗大的拇指,一动不敢动。她能感觉到苏小小拇指皮肤的温度,以及上面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