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穿过窗帘缝隙,在铺着绒布的工作台上划出一道刺眼的光带。灰尘在光柱里无声翻滚。段新红蜷缩在迷你天鹅绒扶手椅里——那是苏小小不知从哪个首饰盒拆出来改造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这房间里无数静止物件的一部分。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把转动的声音让她的脊椎不由自主绷直。
“该拍照了哦。”
苏小小的声音裹着蜜糖。她今天换了新相机,金属外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段新红的指尖陷进绒布缝隙。上次拍照是三天前,她被按在冰凉的玻璃板上摆出跳跃姿势,膝盖到现在还泛着青。
相机镜头无声转动,像只窥探的独眼。
“今天要在飘窗拍外景。”苏小小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用指尖把她连同椅子一起端起来,“阳光正好呢。”
飘窗台面上铺着仿真草皮,背景是苏小小手绘的森林幕布。段新红被轻轻放在草皮中央,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抬头呀。”
镊子冰凉的尖端托起她的下巴。她被迫仰起脸,睫毛在强光下颤抖。相机快门发出急促的咔嗒声,像某种节拍器。
“表情太僵了。”苏小小的声音从相机后面飘过来,“要想象自己是林间仙子。”
段新红试着弯起嘴角。这个动作耗尽了今天积攒的全部力气。
“不对不对。”
幕布突然被撤走。苏小小翻出积木搭建的哥特式城堡背景:“换成暗黑公主系列吧。把衣服脱了。”
蕾丝连衣裙被镊子轻轻勾走。段新红抱住手臂站在微凉的草皮上,裸露的皮肤激起细小的疙瘩。新换上的黑色纱裙带着霉味,腰间的铁丝勒得她呼吸不畅。
“跪下来。”苏小小调整着反光板,“手放在胸口,对,就像心碎那样。”
段新红的膝盖压在粗糙的草皮上。这个姿势让她想起在俱乐部生态缸里躲避螳螂的时刻。快门声密集响起,她数到第十七下时,苏小小突然扔下相机。
“没有灵魂。”
相册被粗暴地翻动。苏小小指着上周拍的照片:“看这张,你捧着露珠的样子多灵动。现在就像...”她寻找着合适的比喻,“就像被掏空的贝壳。”
段新红盯着照片里那个假装微笑的小人。那双眼睛里盛着的不是喜悦,是即将溢出的恐惧。
重新布景。这次是海底世界主题。蓝色绸缎铺成波浪,头顶悬着透明鱼线串起的塑料水母。苏小小往她头发上撒亮片,碎屑掉进衣领里发痒。
“要表现出溺水的挣扎感。”
段新红被推倒在绸缎上。布料褶皱形成温柔的陷阱,她像真正溺水者那样挥动手臂。反光板将阳光折射成晃动的波纹,有那么几秒,她真的产生了窒息的错觉。
“很好!保持!”
苏小小的兴奋让她胃部抽搐。她想起在古董店神龛里,那个男人也这样癫狂地注视着她。不同的是,现在这份疯狂裹着天鹅绒。
拍摄持续到日头西斜。段新红换了七套衣服,在八个背景前摆出数十种“有故事感”的姿势。她的关节像生了锈,每次转动都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最后一套是婚纱。苏小小从婚礼娃娃身上拆下改制的,裙摆缀满真正的碎钻,沉重得让她直不起腰。
“转圈试试。”
她在镜面亚克力板上艰难旋转。裙摆刮倒了微型罗马柱道具,哗啦啦倒了一片。
“哎呀!”苏小小丢开相机冲过来,“你知道这柱子我搭了多久吗?”
镊子夹住她的手腕,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留下痕迹,但足够疼痛。段新红被拎到半空,婚纱裙摆像凋谢的花瓣垂落。
“不听话的孩子要关禁闭。”
音乐盒的盖子缓缓合拢。黑暗降临前,她最后看见的是苏小小收拾背景板的侧影,哼着歌,仿佛刚才的怒气从未存在。
桃花心木盒子内部刻着繁复的花纹。段新红躺在绒布内衬上,数着心跳等待惩罚结束。上次被关在这里是三天前,因为她在拍摄时眨了眼睛。
黑暗中,记忆像潮水涌来。她想起在俱乐部时,王老板也热衷拍摄。不同的是,他想要记录的是痛苦本身。而苏小小,她要的是被精心包装的、可供炫耀的“完美”。
脚步声去而复返。盒子被拿起摇晃,她在里面滚作一团。
“知道错了吗?”
声音隔着木盒传来,闷闷的。她按照惯例,用指甲轻轻刮擦内壁——这是她们之间表示顺从的暗号。
盒盖开启一道缝。苏小小的眼睛在缝隙后闪烁:“下次还犯吗?”
她摇头,摇落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重新回到工作台时,暮色已经染透窗纱。苏小小开了台灯,暖黄光晕笼罩着刚刚搭建的新场景:废弃的古堡庭院,苔藓是用绿茶粉调的,残破的拱门上爬着塑料藤蔓。
“我们拍最后一套。”苏小小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又充满创作热情,“被囚禁的公主等待救援。”
段新红被安排坐在拱门下的石阶——其实是切半的软木塞。苏小小在她脚边洒上人造露珠,又往裙摆别了朵干枯的玫瑰。
“要表现出希望,”苏小小调整着她的头纱,“还有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