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囚于方寸(1 / 2)

段新红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疯了。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她蜷缩在绝对的黑暗里,努力回忆。从李卫国那双浑浊的眼睛,到他颤抖着伸过来的、布满老年斑的手,再到这个……这个见鬼的木头盒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老木头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霉味和某种说不清的、类似中药的苦涩气息。她试着动了动,肩膀立刻撞在粗糙的木壁上。这盒子内部空间小得令人发指,她甚至没法完全伸直腿。高度倒是勉强够她坐着,但头顶离盖子也只有几寸距离。这感觉,就像被活埋进了一个做工粗糙的棺材,还是迷你版的。

“有没有搞错……”她小声嘀咕,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闷闷的,“老娘当年一个包都不止这么大地方。”

她摸索着内壁。木头表面不算光滑,有些细微的木刺,刻痕倒是挺深,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交错纵横的线条,像是某种符文或者花纹。可惜,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见。唯一的光源,来自正前方——那里似乎有一排细密的、像是栅栏一样的东西,透进来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光线,还有一点点流动的空气。透气孔?看来那老家伙暂时还不打算憋死她。

她把眼睛凑到那透光的缝隙前,使劲往外看。外面也是朦朦胧胧的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出似乎是个房间,有家具的轮廓,但具体是什么,根本看不清。视角太糟糕了,就像通过监狱的栏杆看世界,而且还是个超级迷你监狱。

饥饿感开始一阵阵袭来,胃里像有只小手在抓。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在下水道里,拼命舔了几口肮脏墙壁上渗出的冷凝水,那滋味简直了,又腥又涩。再往前,是在那个变态俱乐部……她猛地甩甩头,不想回忆。那些记忆比饿肚子还让人难受。

嘴巴干得厉害,嘴唇已经起皮了。她舔了舔,只有更干。这老东西,把她关进来,难道就为了让她活活渴死饿死?那也太便宜她了。以她对李卫国的了解——虽然这种了解建立在单方面的欺骗上——他肯定有更“精彩”的节目在后面。

她试着用手推了推头顶的盖子,纹丝不动。又用肩膀去顶,盒子只是轻微地晃了晃。这玩意比想象中结实。她泄气地坐回去,后背靠着木壁,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想她段新红,纵横江湖……好吧,纵横骗场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被关鸟笼,被当实验品,被小屁孩当娃娃摆弄,被扔进下水道,现在又进了这破木头盒子……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

外面传来一点响动。是脚步声,很慢,有点拖沓。段新红立刻屏住呼吸,紧张地盯住透气孔。

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大半。接着,是盒子被拿起的感觉,轻微的失重感让她心里一紧。然后,“咔哒”一声轻响,好像是锁被打开的声音?不对,这盒子有锁吗?她之前没注意到。

头顶突然透进光来,盖子被掀开了一条缝。并不大,只够一只眼睛往里看。李卫国那张布满皱纹、毫无表情的脸,堵住了那条缝隙,一只浑浊的、带着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段新红吓得往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木壁上。

那眼睛一眨不眨,就这么看着。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审视。这比直接的怒火更让人毛骨悚然。

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盖子“啪”地一声又合上了。世界重新陷入黑暗。

段新红的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这老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心理战术?

没等她缓过神,盒子的一侧,靠近底部的地方,突然传来一点动静。好像有什么小机关被打开了。接着,一小撮东西掉了进来,散落在她脚边。

她摸索着。是几粒……米饭?已经干硬了,冷冰冰的。还有一小片……咸菜?黑乎乎的,看不出原貌。

这就是她的食物?喂鸟呢?!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段新红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东西?还是以这种施舍的方式!她抬脚就想把那几粒饭踢开,但脚抬到一半,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让她停了下来。饥饿像一条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

尊严?在生存面前,那玩意儿值几个钱?她以前骗人的时候,可从来没跟那些肥羊讲过尊严。

内心挣扎了足足三分钟。期间,李卫国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一直在她脑海里晃悠。最终,饥饿感取得了压倒性胜利。她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弯下腰,捡起一粒干硬的米饭,放进了嘴里。

硌牙。而且没什么味道。她费力地用唾液软化它,然后一点一点,像只老鼠一样把它咽了下去。过程屈辱,但胃里那烧灼感似乎稍微减轻了一点点。

她吃掉了那几粒饭,连掉在腿上的碎屑都没放过。那片咸菜太咸,她只敢小心地舔了舔,不敢多吃,怕更渴。

刚“吃完”,那个小开口又动了,这次递进来的是一个……瓶盖?很小的塑料瓶盖,里面盛着一点点水。

水!段新红眼睛都直了。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扑过去,双手捧起那个对她而言不算小的瓶盖,贪婪地喝了起来。水有点凉,带着一股塑料味,但在此刻的她尝来,简直甘甜如蜜。

她喝得太急,呛了一下,水洒出来一些,弄湿了她的衣服前襟。冰凉的感觉贴在皮肤上,她打了个哆嗦。

等她喝完,那个小开口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出现过。

吃饱喝足……如果这也能算吃饱喝足的话,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在这个绝对黑暗、绝对安静、绝对狭窄的空间里,时间感变得极其模糊。她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她试着睡觉。但在这种环境下,睡觉成了一种折磨。她只能蜷缩着,膝盖抵着胸口,脑袋靠在膝盖上。姿势非常不舒服,木壁硌得她生疼。而且,冷。这木头盒子不保温,夜里的寒气丝丝缕缕地透进来,冻得她手脚冰凉。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梦见陈昊拿着巨大的镊子追她,梦见林博士的冰冷仪器,梦见晓晓拿着娃娃衣服对她笑,梦见下水道里无尽的黑暗和污水,梦见俱乐部里那些贪婪的眼睛……最后,总是定格在李卫国那双浑浊的、一眨不眨的眼睛上。

她一次次被惊醒,浑身冷汗。醒来后,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寂静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耳膜上,让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不,比那更糟,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缓慢而沉重,像敲打着绝望的节拍。

这种绝对的隔离,比任何直接的肉体折磨都更能摧垮人的意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交流,只有自己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想过去,想现在,想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未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段新红已经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她只是麻木地蜷缩着,感受着饥饿和口渴再次袭来,并且越来越强烈。

那个小开口再次送来了“食物”和“水”。依旧是干硬的饭粒,一点点咸菜,和一小瓶盖带着塑料味的水。她像例行公事一样,机械地吃下去,喝下去。味道?那根本不重要。这只是维持这具身体不彻底罢工的必要燃料。

盖子又一次被掀开一条缝。那只眼睛又出现了。

这次,段新红没有躲。她甚至抬起头,迎着那道目光看了回去。她想知道,这老家伙到底要看什么。

目光对峙了几秒。李卫国的嘴唇似乎动了动。然后,一个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透过那条缝隙,缓慢地飘了进来。

“你……知道……我儿子吗?”

段新红心里猛地一沉。来了。该来的总会来。

她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条缝隙里的眼睛。

“我儿子……李铭。”声音继续着,没有起伏,没有波澜,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他小时候,可聪明了……学习好,也懂事。”

段新红继续保持沉默。她对这个不感兴趣。

“他大学毕业……找了份好工作……还交了女朋友。”李卫国絮絮叨叨地说着,内容琐碎而平凡,“他跟我说,等攒够了钱,就买个大房子,接我过去一起住……”

段新红在心里嗤笑一声。典型的底层家庭梦想,无聊透顶。

“后来……他病了。”声音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吸了口气,“很重的病。医生说,要很多钱……很多很多钱。”

段新红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木壁。她知道重点要来了。

“我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不够。”李卫国的语速稍微快了一点,“我借遍了亲戚朋友……还是不够。那时候……我遇到了你。”

那只眼睛里的光,似乎锐利了一点点。

“你说……你是慈善基金会的人……说可以帮我申请救助款。”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嘲讽,“你说……需要先交一笔手续费……激活账户。”

段新红记得那次行动。目标明确,就是一个为儿子治病掏空了家底、走投无路的老人。这种目标最好骗, desperation(绝望)写在脸上,为了哪怕一丝希望都愿意付出所有。她扮演的角色无懈可击,文件、说辞、甚至那个假的基金会办公室,都做得像模像样。她骗走了他最后一笔钱,大概……五万块?对她来说不算大数目,但对当时的李卫国,可能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把……借来的最后一笔钱……给了你。”李卫国的声音重新变得平板,“然后……你就消失了。”

盖子外面安静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段新红依旧沉默。这种事她干得多了,没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只不过这次,她成了那个“输”的。

“李铭……”李卫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像是在梦呓,“他等不到钱了……医院停了药……”

段新红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走的时候……很瘦……皮包骨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拉着我的手……说,‘爸,对不起,拖累你了’……”

段新红攥紧了拳头。她不想听这些。

“他女朋友……再也没来过。”

“他走后……他妈……没撑过半年……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