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在宫门前上了马车,车轮碾过青石路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手里攥着一份册子,是李瑶连夜整理的财政调配方案,上面标出了西南几个州县的粮医支出异常点。昨夜李震在偏殿说的话她还记得:“钱要花出去,但每一笔都要留下记录。”
这趟出行是他亲自定的。
马车一路向南,穿过城门后速度加快。随行的只有两名女官和一队便装护卫。为避免惊动地方,队伍没有打旗号,只在车辕上挂了一面小铜牌,刻着“医政司巡检”四字。
三阳县外十里,道路开始坑洼。路边田地大多荒着,泥土干裂,几株枯草贴地趴伏。远处有孩子蹲在沟边喝水,动作迟缓,脸上看不出神色。苏婉放下帘子,对身边人说:“绕开县衙,先去陈家屯。”
她们换乘小车,由村民引路进了村。几间土屋歪斜地立在坡上,屋顶茅草被风掀去一半。有人靠墙坐着,眼窝深陷,呼吸急促。一个老妇抱着婴儿坐在门槛上,孩子脸色发灰,嘴唇干裂。
苏婉蹲下查看,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温度不高,但脉搏细弱。她问:“最近吃什么?”
老妇摇头:“米汤都断了三天。前些日子乡绅放粮,每人半升,后来就不给了。”
“为什么不种地?”
“没种子。去年旱,收成不到两成,官仓说要留作备荒,不许动。”
苏婉起身,从随身布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递给老妇:“一天三次,温水送服。明天我再来看。”
当天下午,她在村口搭起棚子,挂牌“义诊”。消息传开,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有人拉肚子拉到脱水,有人伤口溃烂流脓,还有几个孕妇临近生产却无人接生。苏婉带着女官轮流施针、敷药、灌汤剂。到了夜里,灯笼还亮着,病人排到屋后。
第三日清晨,县令终于带人赶来。他穿着官服,身后跟着两名差役,脸色不太好看。
“这位大夫,你可知擅自施药是犯律的?”
苏婉正在给一个男孩包扎脚底割伤,头也没抬:“他是昨天踩到碎瓦片的。你们来之前,村里连个郎中都没有。”
“本县自有医馆登记制度,外来行医需报备。”
“那你现在就给我报备。”苏婉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大晟医政司特使,奉旨巡查民生疾苦。你是三阳县令周文远?”
县令愣住,盯着玉牌看了几秒,低头拱手:“下官不知夫人身份,多有冒犯。”
“我不在乎你冒犯谁。我只问你,为何上报春耕已完成七成,而实际播种不足三成?为何疫病流行却不报灾情?”
“这……实因年初雨水不足,百姓确实懒惰误农……”
“懒惰?”苏婉转身指向棚子里躺着的一个女人,“她丈夫去年修渠摔死了,家里三个孩子,最小的才五岁。她不是不想种地,是没人帮她翻土。你去看看,全村能下地的壮劳力不到二十人。你说她懒?”
县令说不出话。
苏婉从布袋里取出一包麦种,放在桌上:“这是抗旱种,亩产比本地高出三成。我现在就发放给各村,每户五斤,凭印领取。净水药剂也已运到,每日烧水时加一勺,可防痢疾。”
“可这……动用物资需经上级批准……”
“我已经批了。”苏婉看着他,“如果你不肯配合,我可以当场写奏章,报锦衣卫备案。你愿意试试吗?”
县令脸色变了。他知道锦衣卫最近在查三井巷案,牵连了好几个官员。若被记上一笔,轻则罢官,重则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