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政事堂的案几上燃得低了,灯芯微微一颤,落下一点黑灰。李震仍坐在主位,面前摊着厚厚一叠快报,每一页都盖着不同州县的官印。他指尖轻点其中一封,眉头微蹙。
苏婉推门而入时,带进一阵微凉的夜气。她未及行礼,便听李震道:“北城学堂,三日只招到二十七人,西城更少。有县令上报,说百姓疑心朝廷是要征童工。”
苏婉站定,神色未变,却已明白事态非同寻常。“我去看过南城织坊的半工班,孩子们做工时都在念书上的句子。可别的地方……未必如此。”
李瑶随后进来,手中捧着一份誊抄整齐的情报简报。她将册子放在案上,开口便道:“我已经调了各地告示原文。同样是‘半工半读’四字,五地竟有七种写法。有人把‘自愿报名’写成‘按户摊派’,还有地方删去了女子入学条款,说是‘恐扰风化’。”
赵德紧跟着步入殿内,脸色凝重。“下官昨夜整理条文,发现我们发下去的政令,多是纲要式表述,没附详解。地方官自行解读,有的怕担责,就往严了办;有的想偷懒,干脆照搬旧例。”
李震缓缓合上手中快报,声音不高:“我们以为把话说出去就够了,其实话到了
殿内一时静默。
苏婉上前一步:“我明日亲自去北城。若百姓不信,我就站在门口讲清楚。”
“不只是百姓不信。”李瑶摇头,“是官吏也不懂。他们习惯了听口谕、看风向,突然给了一纸章程,反而不知如何下手。”
赵德低声道:“从前衙门办事,靠的是上下通融、灵活处置。如今要按条文走,许多人觉得束手束脚。若再无明确指引,恐怕越是老实的官员,越不敢作为。”
李震沉吟片刻,抬头看向李瑶:“你能把各地误读的情形理出来吗?”
“已经列好了。”她翻开简报背面,露出一张对照表,“左边是朝廷原令,右边是地方张贴内容,红笔标出改动与歧义之处。比如这一条——‘学堂提供笔墨’,某县写成‘学生自备文具,否则不准入学’。”
李震目光扫过那行字,眼神渐冷。“这不是执行偏差,是把善政变成了苛政。”
“根源不在恶意。”李瑶语气平稳,“而在模糊。我们写‘鼓励女子入学’,没说是否强制保障名额;写‘工坊优先录用学生’,没说明待遇与工时。这些空隙,就成了曲解的温床。”
赵德接话:“不如今后每项新政下发,都配一份《释义录》,用白话一条条讲明意思,再由政事堂派员培训宣讲吏员。不能指望人人都能读懂章程。”
“好。”李震点头,“你牵头拟这个《释义录》格式,三日内成稿。另外,所有新政策发布前,必须经过三轮审读——起草、释义、模拟推行。我们要学会,先想别人会怎么误解,再出手。”
苏婉忽道:“还有一事。我在北城听到有人说,怕孩子上学后考不上工坊,白耽误几天工夫。这不是怀疑政令,是怕落空。”
李瑶立刻反应过来:“所以需要即时反馈机制。让他们看到变化是真的,好处是实在的。”
“我建议设立民情直递通道。”苏婉说道,“允许百姓匿名投书,信件直达政事堂,专人登记后呈阅。不必层层上报,避免被截留压下。”
李震盯着桌角那份《兴学策》批注良久,终于抬手,在纸边写下一行字:“试点运行,三月为期,不扩招,不追责,只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