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似乎早有所料,平静反问:“就因为你身边那个侍女?”
“她不是侍女!”范闲斩钉截铁,声音因愤怒而微微提高,“她叫苏小蕊!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是我的爱人!”
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父子二人目光对峙,空气仿佛凝固。范闲这番离经叛道、掷地有声的宣言,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范建看似平静的心湖。
不知过了多久,范闲才从书房里出来,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苏小蕊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回到那间简陋的下人房,范闲一脚踹上门,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
苏小蕊没说话,只是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范闲接过水,一饮而尽,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着苏小蕊,眼神复杂:“对不起,刚才我拿你当挡箭牌了。”
苏小蕊接过空杯子,放在桌上,淡淡道:“我知道。效果如何?”
“他愣住了。”范闲自嘲地笑了笑,“我大概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的人。现在,我在他眼里,从一个有点小聪明的棋子,变成了一个不听话的、有弱点的疯子。”
“疯子总比棋子好。”苏小蕊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平等的、冷静的理解,“棋子随时可以被弃,但疯子,有时候能搅乱棋局。”
范闲看着她,心中的怒火与烦躁,仿佛被她这平静的话语一点点抚平。他忽然伸出手,将苏小蕊轻轻拉入怀中。
“谢谢你。”他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闷闷的,“谢谢你还在这里。”
第二天,范闲将那封关于腾梓荆的海捕文书在指尖把玩,纸张的边缘已被他摩挲得微微起毛。他坐在窗边,看着院中正在练习身法的苏小蕊,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韵律和效率。
“你不觉得奇怪吗?”范闲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疑虑。
苏小蕊收了势,用一块布巾擦着汗,走到他身边:“什么事?”
“腾梓荆。”范闲将文书拍在桌上,“一个朝廷通缉的要犯,鉴查院却敢公然将他收归门下,还让他跟着我。这不合常理,除非他有巨大的利用价值,或者,他的把柄被对方捏得死死的。”
苏小蕊拿起文书,扫了一眼,眼神锐利:“最有效的把柄,通常是家人。”
范闲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走,我们去会会他。”
两人在范府一处僻静的柴房找到了腾梓荆。他正在劈柴,每一斧都蕴含着力量与压抑的愤怒。看到范闲和苏小蕊,他停下动作,眼神警惕。
范闲没有绕圈子,直接将海捕文书扔到他面前:“腾大哥,我不想猜谜语。你到底是什么人?鉴查院为何要保你?”
腾梓荆看着文书,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没有解释自己的过往,只是双膝一软,重重跪下,声音沙哑而绝望:“范公子,过往种种,一言难尽。但求公子一事!请公子务必去鉴查院,替在下取一份密卷!此卷关乎我家人下落!只要公子成全,腾某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公子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范闲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的苏小蕊,心中了然。他没有立刻扶起腾梓荆,而是沉声道:“帮你,可以。但我要知道,我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腾梓荆只是将头磕得更低:“公子只需知道,鉴查院握着我的家人。他们让我活,我就活,他们让我死,我也得死。只有那份密卷,才能让我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我明白了。”范闲扶起他,语气坚定,“你的家人,我帮你找。但鉴查院龙潭虎穴,此事需从长计议。”
离开柴房,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回到那间简陋的下人房,范闲一言不发地倒在床上,用手臂盖住了眼睛。苏小蕊知道,他不是累了,而是心累了。腾梓荆的绝望,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这个世道,真他娘的烂透了。”许久,范闲才闷闷地骂了一句。
苏小蕊倒了杯水递给他,轻声道:“所以,才需要有人来改变它。”
范闲坐起身,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眼神复杂:“我以前总想着,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然后找个地方逍遥快活。可现在我发现,在这个鬼地方,你什么都不做,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来。你越是想躲,就越是会被卷进漩涡中心。”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小蕊:“昨天在书房,我说我有心仪之人,要保护我珍视的人。那不是借口,也不是挡箭牌。”
苏小蕊的心猛地一跳。
“在澹州,我以为我只是在苟活。但遇到你之后,我才觉得,那叫生活。”
范闲的声音低沉而真诚,“我不想我的生活,被这些肮脏的算计和无奈的牺牲所填满。腾梓荆的今天,或许就是我的明天。我不想那样。”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苏小蕊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小蕊,我不想只做一个棋子,甚至不想做一个搅乱棋局的疯子。”
他一字一顿,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和你一起,成为那个掀翻棋盘的人。”
苏小蕊看着他眼中的火焰,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她反手握紧他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清浅却无比坚定的笑。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我们一起掀翻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