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李莲花13(1 / 2)

接连几日,云影山竹舍内的药味几乎凝成了实质。芩婆与苏小蕊像是较着劲,将那些苦得令人舌根发木的药汁熬得越发浓郁深沉。

芩婆端着碗走来,步伐蹒跚,深褐色的药汁表面倒映着她疲惫而忧心的脸。李莲花沉默地接过,指尖被碗壁的温度烫得发白也不管不顾。师娘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带着无尽悲伤的关切,像无形的锁链,捆住他所有的推拒之词。他仰头,喉结艰难滚动,将苦得钻心的液体狠狠灌下。

碗刚放下,苏小蕊那份药已经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小几上。“喝吧,刚温好的。”她语气平淡,没了前几日的咋咋呼呼,只递过一方帕子,“喝完擦嘴,苦就含块蜜饯。”

李莲花抬眼看向她,少女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的关切藏不住。他接过药碗,没再犹豫,仰头将药液饮尽——苦,却比前几日少了些“逼迫”的滋味。

这一日下午,冬日的阳光带着点惨淡的暖意,费力地挤进窗棂,却驱不散屋内的阴霾与寒意。李莲花裹着厚厚的被子斜倚在竹榻上,体内因过度服药累积的寒气和脏腑深处的空洞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股由内而外的僵冷。

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小蕊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古朴陈旧的檀木盒,盒子边缘的包浆磨得发亮,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

“李莲花,”她走到榻前,将檀木盒轻轻放在被子旁,声音放得很柔,“我又去了单孤刀的旧居,在枕头里找到的,你看看吧。”

李莲花的目光落在檀木盒上,指尖微微一顿——这盒子他见过,是师兄当年视若珍宝的物件,总锁在柜里,从不让人碰。他缓缓掀开盒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折叠整齐的泛黄图谱,展开时,密密麻麻的人名、势力标注与箭头瞬间撞入眼帘。

图谱中央,“芳玑王”与“萱妃”两个名字并列,一条清晰的红线从二人延伸而出,最终被朱砂圈住——“单孤刀”。周围更详细画着万圣道如何蚕食武林势力、渗透朝堂的轨迹,边缘“复我南胤,大熙当倾”的小字,像淬了毒的针,刺得人眼疼。

压在图谱下的是几封书信残页,字迹苍劲,并非师兄日常所书。“萱妃血脉蒙尘”“承芳玑王之志”“明处再无单孤刀,唯暗影之中,万圣之主”——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李莲花的心上。

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凑完整:师兄的恨意不是凭空而来,师父的死不是意外,万圣道的幕后黑手、那颠覆天下的野心,早就是一盘布了多年的棋局。而他、师父、四顾门,不过是棋局上该被清除的绊脚石。

李莲花盯着那些字迹,指尖微微颤抖,脸色却异常平静,只是眼底的光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许久,他轻轻合上图谱,将残页拢回盒中,没有说话。

苏小蕊在他身旁坐下,捡起一颗蜜饯递给他,轻声道:“你看,真不是你的问题。”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通透的温和:“从一开始,他就没把你当师弟,没把漆木山师父当亲人。他心里装的从来都是血脉、野心、复国大业,你们这些所谓的‘师门情谊’,在他眼里不过是用来伪装的幌子,是随时可以舍弃的累赘。”

“你以前总念着他的好,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让他生了嫌隙。”苏小蕊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声音放得更轻,“可现在清楚了,这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始自终就藏着坏心思,那些温暖和关怀,本就是假的。”

李莲花接过蜜饯,含在嘴里,甜意慢慢化开,却压不住心底蔓延的寒意。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平静:“原来如此。”

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意气风发逼走了人,不是他的“天下第一”刺痛了谁,是人心本就藏着深渊,而他恰好站在了深渊的边缘,当了最久的靶子。

“师父他或许早有察觉吧。”李莲花忽然说,想起芩婆那日的话,“只是不愿我看清这些,想让我活得干净些。”

“嗯,你师父是疼你的。”苏小蕊应道,没再提报仇,也没催他振作,只是安静地陪着他坐着,“蜜饯甜不甜?不够我再去拿。”

李莲花看着窗外的阳光,轻轻“嗯”了一声。阳光落在他脸上,暖了些,心底那股僵冷的寒意,似乎也散了一丝。

是啊,不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