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做就做的性子一上来,苏小蕊连夜里歇脚的吊脚楼木梯都踩得噔噔响。天刚蒙蒙亮时她已挎上背篓出了门,顺着药王谷后山的小径往云隐山绕——为了装得像个真·采药人,她这一路没闲着,道旁但凡入眼的草药,不管是紫花地丁还是蒲公英,甚至连石缝里钻出来的几株细辛,都借着没人注意的空当,悄悄用乾坤大挪移拢进了背篓。明明没费多少力气弯腰,背篓却瞧着满满当当,底沿还坠着新鲜的草叶露水,倒真像翻山越岭采了半晌的模样。
露水打湿了鞋尖,山风裹着松针的清苦掠过耳际,她却半点不觉得累,眼尾时不时瞟向腕间虚浮的系统界面——地图上那个代表芩婆的红点正稳稳停在不远处的竹篱后,她脚步越走越笃定。
这云隐山果然名不虚传,越往里走,草木越见丰茂。偶有几株半人高的野山参藏在蕨类植物间,红玛瑙似的籽儿垂在茎顶,她却只瞥了眼便挪开视线——系统地图早标得明明白白,芩婆的红点就在前头,哪还顾得上这些旁的。
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碎发,头上的惊鹄髻用一支素银木簪绾着,簪头雕着片小小的艾叶,既利落又不失雅致。身上穿的是件月白色抹胸,外罩件淡青薄纱短襦,纱料轻软透气,走动时裙摆扫过草叶,连风都带着几分清爽——这一身本就是特意挑的采药行头,抹胸束得紧实,薄纱不碍动作,任谁看了都得信她是个常年在山里打转的药女。
前方竹篱后隐约露出青瓦檐角。苏小蕊心里一稳,脚步却故意放慢了些,装作俯身采路边最后一丛鱼腥草,指尖捏着草叶往背篓里塞时,眼角余光已瞥见竹篱后藏着的小院:青瓦上爬着层苍绿苔藓,泥墙根爬着几茎紫萼,两侧修篁密得遮去大半天光,檐下还挂着几束半干的杜仲与当归,风一吹,药香混着竹香悠悠飘过来。
她暗忖“就是这儿了”,面上却依旧是副偶遇的模样,顺着小径慢慢走近竹篱,直到背篓沿的草药堆得快漫出来,才似是偶然抬头看见那院子,脚步顿了顿,随即上前两步,抬手轻轻叩了叩竹篱门。
“有人吗?”她扬声问道,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沙哑,像是走了远路渴得慌,“小女子是山下采药的,进山寻些药材,走得久了口干舌燥,不知可否借口水喝?”
话音刚落,东屋传来个温和的女声,不高,却带着种温润的沉敛,像是浸过药汤的老瓷碗:“门没锁,进来吧。”
苏小蕊循着声音往东屋走,刚到门口,便见个穿青布衫的女子正蹲在竹匾旁挑拣草药——发间绾着支旧木簪,鬓角虽染着几缕霜白,侧脸线条却依旧清润,瞧着倒不似寻常山居老妪。她一时没敢贸然断定年纪,笑着扬声便唤:“姐姐。”
那女子闻声抬头,捻着草药的手轻轻一顿。她眼尾有浅浅的细纹,是岁月浸出来的温和,却在听到“姐姐”二字时,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随即又松开。手里的活计没停,只淡淡抬眼扫了她一下,声音比方才应门时多了分疏淡,却不生硬:“我这把年纪,当不起‘姐姐’。叫我婆婆就好。”
苏小蕊愣了愣,随即露出副恍然大悟又带点讨好的笑,挠了挠鬓角:“嘿嘿,是我眼拙了。我师傅总说,在外面要嘴甜一点才好办事。再说我方才远远瞧着,婆婆您身量挺直,手上挑草药的动作又利落,顶多像四十出头的模样,叫‘姨’嫌生分,叫‘姐姐’倒觉得亲近——是我唐突了,婆婆莫怪。”
这话说得坦诚又带点机灵,芩婆挑草药的指尖动了动,没再接这话,只起身往桌边的粗陶壶走去,倒了碗水递过来:“进来歇脚吧,山里风凉。”
苏小蕊连忙接过碗,指尖触到瓷碗的凉意,忙笑着道谢,捧着碗喝了两口,才装作想起什么似的,往芩婆身边凑了凑,还特意搬了张矮凳挨着竹匾坐下,压低声音道:“婆婆,瞧您这满院的药材,还有屋里这些药柜,您定也是懂医道的吧?既然都是同道,我便不瞒您了——我这次进山是为了寻云芝,不是为了寻常药材。”
芩婆正把挑好的薄荷梗往竹匾里拢,闻言只“嗯”了一声,没抬眼。
苏小蕊却往前探了探身,眼里透出几分凝重:“您知道碧茶之毒吗?普渡寺的无了大师跟我说,那是天下第一毒,可毒得很呢。”她顿了顿,把无了大师的说辞说出来,一字一句道,“此毒如跗骨之蛆,初时只觉经脉微凉,似浸冰水,与风寒无异。却专循内力流转处钻蚀,每运功一次,便往骨缝深一分。久则经脉寸断如冻裂竹片,五感渐失,终至神智癫狂,油尽灯枯。”
这话落时,芩婆拢草药的手终于停了。她没回头,背影在窗下映着浅淡的影,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先前沉了些:“知道。”
“您也知道?”苏小蕊眼睛一亮,连忙道,“我寻云芝,就是为了解这毒。这毒的解法里,云隐山的云芝是主药,少了它可不成。”
芩婆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像能看透人心:“天下第一毒,姑娘居然也能解?”语气依旧淡淡的,听不出是疑问还是试探。
“那是自然!”苏小蕊猛地站起身,背篓被她带得晃了晃,她却顾不上,手忙脚乱地从背篓底层翻出那本线装古籍,献宝似的递到芩婆面前,“我可是药王谷传人!这解毒的方子,就在这书里呢。”
她把书摊开,指着其中一页泛黄的纸:“诺,婆婆您看,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嘿嘿,这可是我们药王谷的不传之秘,谷里除了我,旁人都没见过全本——也就我这个谷主,才能把它带出来呢。”说罢,还挺了挺胸膛,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