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离散(2 / 2)

雪后初霁的阳光照在村小学的院子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意。赵小满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空荡荡的操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透露出她内心的倔强。她没有哭,也没有去找任何人辩解。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她只是默默地整理着直播设备,清理着库存,一个人对抗着整个村庄无形的围剿。

王麦收被囚禁在家中,度日如年。他试图绝食抗议,但母亲哭着求他,父亲冷着脸说“饿死算了,王家没你这种子孙”。他试图隔着窗户对外呼喊,回应他的只有邻居紧闭的门窗和更深的寂静。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巨大的无力感和对赵小满的愧疚,日夜啃噬着他的心。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他看着父亲那双浑浊而固执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了他。他动摇了。

趁着父亲去镇上开会,母亲心软,他拿到了手机。他躲在柴房里,给赵小满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信息里,有他的痛苦,有他的无奈,也有他怯懦的试探——他说,也许他们可以先“冷静一下”,也许他应该先“稳住”父亲,假装顺从,从长计议……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

几个小时过去了,一天过去了。赵小满没有任何回复。

就在王老耿以为这场风波终于要以他期望的方式“离散”收场,开始重新张罗新的婚事时,王麦收在整理奶奶留下的、一个装着针头线脑的旧木匣子时,无意中在匣子底层,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

里面不是金银首饰,而是一封泛黄、脆弱的信。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奶奶的口吻,写给一个陌生名字的男人。信里的内容,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王麦收混沌的脑海。

信上写道,年轻时,王老耿也曾爱上过一个邻村的地主家女儿,那时成分不好,族里坚决反对。王老耿也曾抗争过,甚至想过私奔。但最终,在老族长的以死相逼和“断绝关系、逐出族谱”的威胁下,他妥协了,娶了父母之命的、麦收的母亲。那个地主家女儿,后来远嫁他乡,再无音讯。

信的最后,奶奶用模糊的字迹写着:“……耿娃子跪在祠堂前哭了一夜,第二天,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儿啊,娘知道你心里苦,可这世上,有些坎,迈不过去……”

王麦收捏着那封信,手指颤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

原来,父亲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顽固,那视祠堂规矩为生命的执念,其根源,竟是他自己年轻时被强行“离散”的爱情和永远的遗憾!他用自己曾经遭受的压迫,变成了施加给下一代的、更沉重的枷锁!

这一刻,王麦收对父亲的恨意,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怜悯、愤怒和决绝的复杂情绪。

他不能再重蹈父亲的覆辙。他不能让祠堂里那场用身体完成的、炽热的“盟誓”,最终也变成一封藏在匣子底、泛黄脆弱的、充满遗憾的信。

他猛地站起身,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将王家坳染成一片凄凉的橘红色。

离散,或许是一种暂时的状态。但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再难以真正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