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丢失的鱼(1 / 2)

井台边的遭遇,像在李麦和野萍之间原本就模糊不清的界限上,泼下了一盆冰冷刺骨的井水,界限瞬间凝固、清晰,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冰墙。

李麦被父亲那一声低喝拽回了家,当晚,家里的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李满仓没再提相亲的事,也没提井台边的张野萍,只是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咂着旱烟,烟雾缭绕,把他那张黑沉的脸笼罩得更加莫测。李麦躲在里屋,耳朵却竖着,捕捉着外间任何一丝声响,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父亲越是沉默,他心里的恐惧就越发膨胀,那是一种对未知惩罚的恐惧,也是对自身软弱的羞耻。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流逝。父亲开始带着他更频繁地出入田间地头,甚至去乡里联系联合收割机时也把他捎上,像是在向所有人展示,他李满仓的儿子,正稳稳当当地走在“正道”上。关于王彩云的话题,被父亲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一点点塞进李麦的生活——“彩云那闺女,针线活好”,“王老奎说,彩云蒸的馍馍宣乎”……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砖,垒砌着那堵名为“现实”的高墙。

李麦试图挣扎,但那挣扎是无声的,内耗的。他夜里梦见水塘边滑腻的鱼和野萍亮得灼人的眼睛,白天却只能对着父亲安排的、通往王老奎家或者拖拉机驾驶室的路径。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被父亲的期望和乡土的责任死死拖着向前,另一半却被那个麦秸垛后的午后、那条活蹦乱跳的鱼,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不敢再去村西头。他甚至绕开所有可能通往水塘的路。他害怕见到野萍,害怕看到她那双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更害怕自己在她面前那无处遁形的懦弱。

这种刻意的回避,像一种无声的宣告。

终于,在一个黄昏,他避无可避。

他帮父亲从地里拾掇完最后一点农具,推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回家,必须经过村尾那段靠近水塘的窄路。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影子里。

可她还是出现了。

野萍就站在路旁那棵老槐树的阴影下,倚着粗糙的树干,像是特意在等他。她没洗头,头发有些乱糟糟地挽着,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只是那光亮里,没有了之前的嘲弄或挑衅,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李麦的心跳骤停,推着车子的手僵住了。

野萍没动,只是看着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傍晚稀薄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李麦脸上:

“李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