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了,钱一分,各家过各家的好日子。可然后呢?蘑菇房拆不拆?菌种换不换?咱这些姐妹,那些跟着雷子跑运输的后生,还能不能有现在这口安稳饭吃?咱‘耿家庄’这仨字,以后在城里还响不响?”
她转过身,看着屋里的人,眼神锐利:“人家看上的是咱现在这点家当,还有咱‘耿家庄’这个刚刚有点名气的牌子!他们把根挖走了,把牌子拿走了,咱耿家庄,还是耿家庄吗?咱不就又成了只会土里刨食、看天吃饭的泥腿子?”
一番话,像冷水浇头,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人们面面相觑,开始思考这钱背后的代价。
“那……那就不卖了?”有人小声问。
“不卖!”王凤萍斩钉截铁,“咱自己创下的业,咱自己守着!钱少赚点不怕,只要根还在,牌子还在,咱就能长出更大的树!咱耿家庄的菜,就得姓‘耿’!”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她敲响的鼓点,定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角落吧嗒旱烟的耿老顺,忽然磕了磕烟袋锅,站了起来。他走到人前,看了一眼王凤萍,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肯定。
“凤萍说得对。”耿老顺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庄稼人,不能只看眼前这点水泡儿似的钱。地是根,人是本。咱这配送中心,是凤萍带着大家,从无到有,一点点刨闹出来的,是咱村的筋骨!卖了,就是抽了筋,断了骨!我耿老顺,第一个不答应!”
老会计的表态,像最后一锤定音。那些原本动摇的人,想起了王凤萍带着大家走过的路,想起拿到第一笔蘑菇钱时的喜悦,想起在外跑销售受的白眼和最终的成功……朴素的感情和长远的利益考量交织在一起,最终,人心凝聚了起来。
“对!不卖!”
“咱自己干!”
“听凤萍的!”
赵经理一行人第二天得知了决定,颇为意外,试图再提高价码,但看到王凤萍和村民们眼里那种不容商量的坚定,只好悻悻离去。
风波过后,耿家庄的蔬菜配送中心,仿佛经历了一场淬火,变得更加团结,更有韧性。人们更加珍视这来之不易的产业,干活更加精心。
秋收后的一天,耿老顺拖着病体,把王凤萍叫到自己的炕前。他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边缘磨损的旧账本。那不仅是账本,更是耿家庄几十年的家底和记忆。
他颤抖着手,把账本郑重地放到王凤萍手里,浑浊的老眼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凤萍啊,这个家,这片地,交给你,我放心了。”
王凤萍接过那沉甸甸的账本,感觉接过的是一座山,一片海。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王凤萍独自一人走上村外的田埂。深秋的华北平原,辽阔而苍茫,麦苗刚刚钻出地面,给褐色的土地铺上一层淡淡的绿意。风吹过,麦浪微涌,如同大地平稳的呼吸。
她看着远方,那里有她的蘑菇房,有配送中心,有耿雷和运输队归来的方向,更有生她养她、又接纳了她、最终被她改变的这片土地。
风雷鼓声,曾经激昂,曾经急促,如今已化作这片土地上最深沉有力的脉搏。她,王凤萍,这个来自河南的说书人,终于将根,深深地、紧紧地扎进了这片名为耿家庄的土壤里。未来的路还长,但根基已固,何惧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