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交锋之后,刘桂英明显加强了对村里妇女的“管理”,开会时三令五申,要安心农业生产,不要想东想西。有几个原本动了心的媳妇,被她私下里“敲打”了几句,又退缩了。
王凤萍看在眼里,不急也不恼。她知道,空口白牙说破天,不如让人看见实实在在的好处。她不再大规模动员,而是把精力集中在最先跟着她干的那三四户人家身上。她几乎天天上门,手把手地教她们配料、灭菌、接种、控温控湿,像对待自己的蘑菇一样精心。
期间,有一户的菌袋因为消毒不彻底,长满了绿霉,全军覆没。那家媳妇当时就哭了,男人也甩脸色。王凤萍二话不说,自己掏钱买了新的菌种给她补上,又连着几天泡在那家,找出问题,重新来做。她的担当和耐心,让那家媳妇感激涕零,也让周围观望的人心里有了底。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三个月后,跟着王凤萍干的那几户,陆续采收了第一茬蘑菇。虽然产量高低不等,但拿到集市上,都换回了或多或少的票子。当那些女人把沾着泥土气息的毛票交给男人,或者偷偷藏进自己贴身口袋里时,那种喜悦和底气,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无声的行动,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量。原本退缩的人又心动了,原本观望的人主动找上了门。王凤萍的“蘑菇班”规模悄然扩大,南屋成了事实上的“技术推广站”。她来者不拒,倾囊相授。女人们聚在一起,不再只是东家长西家短,而是交流着配料比例、出菇情况,眼睛里闪烁着对更好生活的憧憬。
刘桂英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发现,她开会时,的东西。她在村里的号召力,正在被那个河南女人用一个个菌袋、一张张毛票,无声地侵蚀。
这一年年底,村里惯例要改选部分干部。妇女主任也在改选之列。
选举那天,大队部里坐满了人。刘桂英做了例行述职,报告了这一年组织妇女学习、打扫卫生等工作。轮到投票时,会场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王凤萍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搓着衣角,她并没想过去争这个位置。
然而,当唱票开始,黑板上“王凤萍”,全场鸦雀无声。那些跟着她种蘑菇的妇女,那些得了她帮助的邻居,甚至一些觉得她能让村子有奔头的男人,都把票投给了她。
刘桂英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得灰败。她看着黑板上那个刺眼的结果,又看看台下那些曾经对她言听计从、如今却把信任给了别人的面孔,终于明白,时代真的变了。她维持了十几年的平衡,被一股更鲜活、更务实的力量打破了。
王凤萍有些茫然地被推上台。她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些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角落里耿雷激动得发红的脸,还有公公耿老顺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入丹田,如同她每次敲响大鼓前一样。她没有准备讲话稿,只是用她那带着河南腔调、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
“乡亲们信得过俺,俺……俺就怕干不好。但俺跟大家保证,俺这两只手,不是光会敲鼓、会算账,俺更愿意带着咱耿家庄的姐妹们,把这日子,过得再响亮点!往后,咱不光种蘑菇,只要能让咱村富起来、让咱腰杆挺起来的事,咱都试试!”
没有慷慨激昂的承诺,只有朴素的决心和那股子熟悉的、要“弄出响动”的狠劲。
台下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掌声,像一阵急促的鼓点,敲打在华北平原冬日的空气里,宣告着一个属于王凤萍,也属于耿家庄妇女们的新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