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贵家,男劳力三百二十个工,女劳力一百八,割麦补贴……”
助手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王凤萍已经抬起头,清晰而平稳地报出了一个数字:“张富贵家,合计工分两千一百五十三个,应分小麦八百六十一斤二两,预支现金二十八块七角五分。”
众人都是一愣。另一个助手连忙翻看底账核对,片刻后,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愕:“没……没错!一分不差!”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巧合吧?”有人不信。
“下一户!李满仓家……”念账的助手加快了语速,数字更加零碎复杂。
王凤萍依旧低着头,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不到半分钟,结果再次脱口而出。
“对!又对了!”
台下安静了不少,许多人都伸长了脖子。
“王老蔫家……”
“赵铁柱家……”
“孙二娘家……”
一连七八户,无论数字多么繁琐,王凤萍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报出准确的结果,比那紫檀木算盘打得还快,还准!她不用算盘,那支秃头铅笔和她的心,就是最快的计算工具。那沙沙的书写声,竟有了几分金戈铁马的韵律,像她敲击的鼓点,密集,准确,不容置疑。
大队部里鸦雀无声。先前那些怀疑、轻视的目光,渐渐变成了惊讶、钦佩,甚至是一丝敬畏。他们看着这个站在台上的女人,看着她沉稳的神色,听着她清晰报出的数字,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她不只是耿老顺的儿媳妇,不只是那个唱大鼓的河南女人,她肚子里有真玩意儿!
耿雷在台下,看着沐浴在众人目光下的王凤萍,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他胸口涌动着一种滚烫的东西,是骄傲,也是更深沉的爱意。
当最后一户的账目核对完毕,王凤萍放下铅笔,轻轻舒了口气。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后落在几个村干部脸上。
“账目都核对了,没啥问题。”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大队部,“要是信得过俺,预分方案,就按这个公布吧。”
信得过?谁能说不信得过?这一手神乎其技的心算能力,已经折服了所有人。
躺在家里病床上的耿老顺,后来听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被烟熏得发黑的房梁,猛地咳了一阵。咳完了,他挥挥手让报信的人出去,自己挣扎着坐起来,摸过床头的烟袋,却半天没有点燃。
他想起王凤萍嫁进来前那晚说的话:“俺会用这两只手,把日子过得比蜜还甜……绝不给耿家丢半点儿人。”
她确实没丢人。她是在这耿家庄,用谁也没想到的方式,立住了。
从此,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要写礼账,邻里间为几分自留地、几捆柴禾扯皮算不清账,甚至后来队里一些零碎的账目,都会有人下意识地说一句:“去找雷子媳妇给算算。”
王凤萍那面牛皮大鼓,暂时安静地立在南屋的墙角,蒙着布。但她手里那支无形的“鼓槌”,却已经开始在这片华北平原的土地上,敲击出新的、更为实际的节奏。那节奏,关乎粮食,关乎生计,关乎一个外来者,如何用她的智慧和能力,一寸寸地,赢得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