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托?那是什么东西?凉拌的?辛辣刺激!你现在这身子,怎么能吃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忘了跟你说的了?要忌口!酸儿辣女,吃点酸的就行了,辣的绝对不能碰!万一动了胎气,你担待得起吗?”
那冰冷的语气和眼神,像一盆冷水,将梅子心中那点微弱的期盼浇得透心凉。她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只觉得一股委屈和愤懑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赵阳正好从外面回来,听到了后半截话。他站在厨房门口,看了看低着头、眼圈微红的梅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的王秀枝,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沉默地脱下外套,挂好,然后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水似乎压下了他喉咙里的干渴,也或许压下了别的什么情绪。他放下水瓢,用袖子擦了擦嘴,目光转向王秀枝,声音有些沙哑:
“她想吃,就……就想办法给她弄点呗。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厨房里凝滞的空气!
王秀枝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赵阳,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她的嘴唇开始哆嗦,脸色由白转青,握着药罐把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歇斯底里的前兆,“赵阳!你昏了头了?!她现在是什么身子?肚子里怀的是什么?是咱们老赵家的根!是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苗!要是因为一口乱七八糟的东西出了岔子,你……你对得起死去的儿子吗?!对得起老赵家的列祖列宗吗?!”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眼神不再是冰冷,而是燃烧着一种疯狂的、偏执的火焰。她猛地举起手里的药罐盖子,狠狠摔在地上!
“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伴随着飞溅的黑色药汁,在厨房里炸开。
梅子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赵阳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看着状若疯狂的王秀枝,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药渍,又看了一眼吓得脸色惨白、护着肚子的梅子,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一股无名火,混合着长久以来的压抑、憋闷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猛地窜上头顶。
“列祖列宗?儿子?!”他低吼一声,声音因为压抑而变得扭曲,“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当初……”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言语,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了王秀枝。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的疯狂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痛苦。她看着赵阳,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从她枯槁的脸颊上滚落。
赵阳看着她那副样子,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猛地转过身,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板凳,大步冲出了厨房,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
厨房里,只剩下瘫坐在地上、无声流泪的王秀枝,和站在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内心却因为赵阳刚才那句维护(或者说,仅仅是一句不同意见)而泛起一丝诡异波澜的梅子。
地上,黑色的药汁像一条绝望的河流,蜿蜒流淌,漫过那些白色的陶瓷碎片,散发出浓烈而苦涩的气味。
那气味,和这栋房子里日益弥漫的、看不见的裂痕一样,深深地,刻进了每个人的肺腑里。
窗外的老槐树上,那几片鹅黄的嫩芽,在带着化工异味的风中,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