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火(2 / 2)

“福贵——!”她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就要往火场里冲。

闻讯赶来的孙老六和几个邻居死死地拉住了她。“秀娟!不能去!火太大了!去不得啊!”

“放开我!他还在里面!他肯定在里面!”王秀娟像一头陷入绝境的母兽,拼命地挣扎着,嘶吼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泪水汹涌而出,却瞬间被热浪烤干。她看着那冲天的火焰,那火焰仿佛不是烧在柴垛上,而是烧在她的五脏六腑上,烧得她痛不欲生。

就在这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在熊熊燃烧的、几乎已经成为一座火焰山的柴垛深处,一个身影,缓缓地站了起来。

是上官福贵。

他被包裹在烈焰的中心,巨大的火舌在他周身狂舞,舔舐着他的衣服、他的皮肤、他的头发。他整个人已经成了一个火人。然而,他并没有挣扎,没有惨叫,甚至没有移动。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哪里,站在他亲手堆积起来、如今又亲手(或者说,默许)毁灭了他的梦想和生命的柴垛上,站在那片他曾经用汗水浇灌、如今却被火焰吞噬的“鬼见愁”的土地上。

透过晃动的、扭曲的火焰,远远围观的人们,似乎能看到他那张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脸。那张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一种终于走到尽头的、扭曲的解脱。

他像一尊用血肉和火焰浇筑的、献祭给这片土地的图腾。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那个熊熊燃烧的身影,缓缓地、坚定地,坐了下去。就坐在那火海的中心,坐在他命运的终结点上。再也没有起来。

“啊——嗬——!”

看到这一幕的王秀娟,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漫长、嘶哑、完全不似人类的嚎叫。那声音穿透了火焰的咆哮,穿透了人群的喧哗,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地刮过每一个人的耳膜,刮过上官村冰冷的上空。她不再挣扎,身体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昏死了过去。只有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晃动的火光映照下,依旧显眼地凸起着,像一个沉默的、带着原罪的问号。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光微亮,火势才渐渐小了下去,最终熄灭。曾经高耸的柴垛,化为了一地黑色的、冒着青烟的灰烬,和一些没有燃尽的、焦黑的木头残骸。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呛人的焦糊味,混合着草木灰的气息。

村民们围在灰烬周围,沉默着,脸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人叹息,有人摇头,有人窃窃私语。

孙老六和几个胆大的,用棍子拨开尚有余温的灰烬,试图寻找上官福贵的遗骸。但除了几块无法辨认的、扭曲变形的骨殖和一颗似乎没有被完全烧化、带着裂纹的牙齿,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仿佛真的和他那身蛮力,和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和他所承受的屈辱与绝望,一起在这冲天的大火中,彻底地蒸发、湮灭,融入了这片他爱过、恨过、挣扎过、最终也吞噬了他的土地。

只有王秀娟那声母狼般绝望的长嚎,似乎还在清晨凛冽的空气里,低回不去,缠绕在每一棵烧焦的草木上,缠绕在每一个目睹了这场火灾的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