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叔\"让赵大壮红了眼眶。他慌忙起身去帮福寿叔扶桌腿,借转身的工夫用袖口狠狠抹了把脸。
日头偏西时,桌子终于完工。四根桌腿稳稳立在地上,桌面平整得像面镜子。福寿叔用砂纸细细打磨着边角,木屑在夕阳里闪着金粉,落在老人花白的眉毛上。
\"来,抬回去试试。\"老木匠拍拍桌面,震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赵大壮抢在前头抬起较重的一边。桌子比想象中沉,他的手臂青筋暴起,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在桌腿上留下几个模糊的血指印。孙秀梅在后面扶着,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热气喷在她的手背上。
穿过屯子时,有几个婆娘在井台边交头接耳。她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孙秀梅背上,但她把腰杆挺得笔直。赵大壮把头埋得更低,脚步却迈得愈发坚定,踩得土路上的鸡粪噗噗作响。
到了孙秀梅家,桌子摆在炕前正好。铁蛋迫不及待地把旧课本摊在桌上,发现桌子纹丝不动,乐得直拍手:\"娘!桌子不晃了!汤碗不会再洒了!\"
孙秀梅伸手轻抚桌面。杨木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些蜿蜒的纹理像极了河水的波纹。忽然,她的手指在桌腿内侧触到一点黏腻。
就着昏暗的灯光,她看清那是一抹暗红的血迹,已经渗进了木纹里。想必是赵大壮搬抬时,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等等。\"她叫住正要离开的赵大壮,从针线筐里翻出块干净的布条,\"把手包上。\"
赵大壮怔在原地,看着女人低头为他包扎伤口。她的发丝垂在额前,露出颈后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难产时,在炕上挣扎留下的印记。这个距离能闻到她身上皂角的清香,混着杨木特有的苦涩气息。
\"桌子...很好。\"他笨拙地说,喉咙干得发紧。
孙秀梅系好布条,抬头时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明天...院墙塌了处,你得空帮着补补。\"
赵大壮重重地点头,像是接下了什么神圣的使命。他转身走出院门,脚步轻快得像换了个人。
暮色四合时,他提着铁锹和泥抹子来到孙秀梅家院外。倒塌的土坯墙根下,野草已经长到膝盖高,几丛牵牛花在废墟上开得正艳。他挽起袖子,开始和泥砌墙。新挖的泥土散发着腥甜的气息,混着麦秸的泥浆在他的指缝间滑动。
月光很好,像在河套边那样明亮。他干得很仔细,把土坯一块块垒得齐整。汗水顺着脊梁沟流下,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有只蟋蟀在墙根下\"唧唧\"地叫,像是在给他鼓劲。
孙秀梅端着碗水站在院里看他。男人结实的背影在月光下像座山。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死去的男人也是这样在月光下为她修补鸡窝,那时的月光也是这么亮,亮得让人心慌。
\"喝口水吧。\"她终于走上前。
赵大壮转过身,接过碗时手指不经意相触。两个人都顿了顿,碗里的水晃出一圈涟漪。
\"桌腿上的血...\"她轻声说,\"我擦掉了。\"
赵大壮捧着碗的手微微发抖。他仰头喝水,喉结剧烈地滚动,水珠顺着下巴流进衣领。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屯里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他们站在月光下,像两棵静静生长的树。夜风送来河套边芦苇荡的气息,还有远处沼泽地腐殖质的味道。
\"明天...\"赵大壮放下碗,声音沙哑,\"我再带些泥来,把墙抹平整。\"
孙秀梅望着刚刚砌好的墙基,忽然发现那些土坯的缝隙里,不知何时已经钻出了嫩绿的草芽。在月光下,那些新芽像翡翠般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