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个狐媚子!你看她把恒子折腾的,人都瘦脱相了!”
“合作社那点钱,指不定都进了谁的口袋呢……”
这些话,或多或少,总会拐着弯地钻进林恒和苏念的耳朵里。林恒通常是黑着脸,装作没听见,或者用更凶狠的目光把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瞪走。苏念则只能把自己关在屋里,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这看似淳朴的乡村,人言可畏,能化成多么伤人的刀子。
有一次,因为一批货的染色出了问题,客户要求退货赔偿,损失不小。林恒心疼钱,又恼火负责染布的人不上心,在合作社里发了很大的火,把几个晾布的木架子都踹散了。苏念觉得他处理方式太粗暴,只会激化矛盾,两人当着几个村民的面就大吵起来。
“你就知道吼!吼能解决问题吗?”
“不吼怎么办?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听得懂吗?”
“是你自己没沟通好!是你没把要求说清楚!”
“放屁!老子说得清清楚楚!是他们存心糊弄!”
“林恒!你混蛋!”
苏念哭着跑回了家。那天晚上,林恒没有回来吃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后半夜才满身酒气地晃回来,一头栽倒在炕上,鼾声如雷。
苏念看着他那副样子,闻着那刺鼻的酒气,心里一片冰凉。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那个留下来的决定,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这片土地,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根本无法被“拯救”,甚至也无法与之共存?
合作的事业,像是在沼泽里行车,艰难地、吱吱嘎嘎地往前挪动一步,就可能陷下去半步。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则像一块被各种负面情绪——猜忌、疲惫、失望、还有那杀人的流言——反复浸泡的破布,看似还连在一起,内里却已经开始发霉,变质,生出令人厌恶的蛆虫。
希望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痛苦和挣扎,却如同附骨之疽,清晰而持久。
又一个闷热的夜晚,苏念被蚊帐外的蚊子吵得睡不着,起身想到外屋喝口水。经过奶奶那屋门口时,她听到里面传来奶奶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诉说:
“恒子……脾气犟……随他爷……心不坏……”
“那闺女……心气高……也是个苦命人……”
“凑到一块儿……是冤家……也是缘分……”
“熬吧……熬过去……就能扎下根了……像地里的庄稼……看着蔫了……下一场雨……就又支棱起来了……”
苏念站在门外,端着水碗,一动不动。奶奶的话,像一阵微弱的风,却吹散了她心头些许的迷雾。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
生蛆的过程,固然丑陋,痛苦,令人作呕。
但或许,也只有经过这腐烂与新生交织的煎熬,那强行“栽种”下的根,才能真正地,穿透这坚硬而贫瘠的土地,触碰到深处那一点点,维系生命的湿意。
她不知道自己和林恒能不能熬过去。
她只知道,此刻,她还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