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呛得两人一阵剧烈咳嗽。窑膛里那些暗红色的余烬被大水一激,发出“刺啦啦”一片令人牙酸的声响,爆起大团大团的白色水汽,瞬间弥漫了整个窑洞,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只有几处最顽强的火种,还在水汽中若隐若现,如同鬼火。
“啊!”红梅惊叫一声,脚下被水冲来的杂物绊倒,整个人向后仰去。
李铁山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将她死死按在窑壁一块相对凸起、还没完全被水淹没的地方。两人的身体在冰冷的水流中紧紧贴在一起,都能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和无法控制的颤抖。
水位还在上涨,已经快到了胸口。呼吸变得困难,冰冷的河水贪婪地吞噬着身体的温度。窑洞仿佛成了一个正在下沉的铁棺材。
“走……快走……”李铁山的声音因为缺氧和寒冷而断断续续,他试图把红梅往洞口推。洞口那边,也被塌陷的土石和涌入的洪水堵住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个狭窄的、不断涌入水流的缺口。
“一起走!”红梅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濒死的绝望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白色的水汽弥漫中,两人对视着。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那些流言,那些屈辱,那些生活的艰难,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轻飘飘地消散了。只剩下两个赤裸的、想要活下去的生命。
李铁山看着红梅那双被水和恐惧洗刷得异常清澈、却又异常坚定的眼睛,看着她冻得发青却依旧死死抓住自己的手,心里那座冰封了太久太久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不再试图推开她,而是用一条胳膊更紧地箍住她,另一只手,则摸索着,抓住了旁边窑壁上用来攀爬的一个铁环。
“抱紧我!”他嘶哑地命令道。
红梅像藤蔓一样缠在他身上,把脸埋在他冰冷而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那如同擂鼓般沉重有力的心跳。这一刻,什么羞耻,什么名节,都去他娘的吧!
洪水还在不断涌入,冲击着他们的身体。窑顶开始有泥土和碎砖块簌簌落下,砸在水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那几处残存的窑火,在弥漫的水汽中明灭不定,如同他们微弱的生机。
李铁山靠着那只铁环和脚蹬着窑壁,勉强维持着两人不被冲走。他低下头,下巴抵着红梅湿漉漉的头发,能闻到她发间混合着河水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自己的气息。
“红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几乎被水声淹没,“对不住……”
红梅的身体僵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滚烫的眼泪混着冰凉的雨水,无声地淌进他胸膛的伤口里,带来一阵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是漫长的一生。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洪水的咆哮声也不再那么震耳欲聋。水位,停止了上涨,甚至开始极其缓慢地下降。
窑洞里,那几处顽强的窑火,终究没能敌过无情的洪水,在最后爆出一两个微弱的火星后,彻底熄灭了。黑暗,彻底的黑暗,夹杂着水汽和绝望,吞噬了一切。
但在那绝对的黑暗和濒死的冰冷中,两个紧紧依偎的身体,却仿佛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最后一点对抗死亡的、微弱的暖意。
李铁山的手臂依旧像铁箍一样环着红梅,红梅的脸依旧埋在他的胸口。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彼此交融的喘息和心跳,在这被洪水与黑暗围困的方寸之地,无声地诉说着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加刻骨铭心的东西。
洪水淬炼着泥土,也淬炼着人心。那口传承了数代的老窑,或许终究难逃此劫,但那在绝境中死死护住的一点火种,那在冰冷洪水中紧紧相拥的两个灵魂,却在毁灭的边缘,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却惊心动魄的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