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的心跳得像一面被疯狂擂动的战鼓,咚咚咚,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看着那个坐在草席上、如同从远古神话里走出来的山魈野怪般的男人,看着他被跳跃火光和浓重阴影分割得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脸庞,看着他古铜色胸膛上滚落的、如同珍珠般的汗珠,闻着空气里那令人窒息又莫名亢奋的、混杂着危险、欲望与生命最原始诱惑的浓烈气息,脚下像生了根,被钉在了原地。
走?还是留?
走,意味着她将回到那令人窒息、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流言蜚语和残酷的现实中去,独自面对建斌的威胁和生活的重压;留,意味着……她不敢想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漩涡,一旦卷入,可能万劫不复。
就在她天人交战、浑身僵硬、理智与某种黑暗的冲动激烈搏斗的时候,李铁山忽然又伸出手,不是对她,而是再次抓起了那个瓦罐,仰起头,“咕咚咕咚”又灌了一大口。这一次,他喝得更急,更猛,仿佛要通过这烈酒浇灭某种更深的焦渴。有些透明微黄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来,沿着他粗壮有力、青筋微凸的脖颈,一路滑过剧烈起伏的、如同铜浇铁铸般的胸膛,最终没入结实腰腹间那低矮的、被汗水浸透的裤腰里,留下一道湿漉漉的、闪着诱人光泽的痕迹。
那画面,带着一种野蛮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充满力量和情色意味的冲击力,像一记沉重的闷棍,狠狠砸在红梅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她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嘣”地一声,彻底断裂。
她像是终于被抽干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又像是被某种无形而强大的、来自生命本能的黑暗力量推动着,脚步虚浮地、如同梦游般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僵硬地、几乎是跌坐般在那张散发着男人浓烈体味、草腥气和泥土气息的破草席上坐了下来,离他还有半尺远,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李铁山没再看她,仿佛她的到来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又把那个沉甸甸的、带着他体温和口涎的瓦罐递了过来,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分享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红梅迟疑了一下,仿佛接过的是潘多拉的魔盒。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瓦罐。陶罐粗糙的壁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滚烫和汗湿,那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她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像是赴死般,仰头喝了一口。那“烧刀子”果真名不虚传,像一条带着倒刺的火龙,从口腔、喉咙一路疯狂地烧灼、撕扯到胃里,所过之处,掀起一片燎原大火,烧得她四肢百骸都酥麻了,软了,骨头缝里都透出热辣辣的酸软。眼泪瞬间就被逼了出来,不是悲伤,而是那种极致的刺激带来的生理反应,呛得她弯下腰,连连咳嗽,肺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脸颊涨得通红。
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却又带着一种异样娇媚的样子,李铁山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其微小,旋即又恢复了平直,仿佛那只是火光跳动造成的错觉。
酒劲混合着窑洞里的高温,很快就像潮水般涌上了头,红梅觉得头晕目眩,天地都在旋转,身体里那股莫名的燥热更加汹涌澎湃,像是要冲破皮肤的束缚。窑洞里的温度似乎更高了,闷得她像条离水的鱼,张着嘴却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彻底浸透了单薄的衬衫,布料紧紧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和丰腴的臀部曲线,仿佛第二层皮肤。她下意识地用手扇着风,另一只手无力地扯了扯紧紧黏在脖颈上的领口,露出一小段白皙而湿滑的肌肤。
李铁山的目光,像两盏被拨亮了灯芯的油灯,骤然变得炽亮无比,像刷子一样,在她被汗水濡湿的、泛着水光的脖颈、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的、几乎要破衣而出的胸脯上反复扫过,那目光滚烫得几乎要实体化,带着灼人的温度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他突然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抓起地上一个还没完全晾干的、刻着笨拙云纹的小小花盆泥坯,像献宝一样,有些粗鲁地塞到红梅手里,粗声粗气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炫耀又混合着笨拙的期待问:“看……像啥?刻的……云彩……”
红梅捧着那还带着潮气、微微冰凉的泥坯,手指触摸到上面粗糙而充满力量的刻痕,心头莫名一软,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抬起迷离的醉眼,看着他那双在火光下亮得吓人、仿佛有火焰在瞳孔里燃烧的眼睛,里面没有了平日的麻木、沉寂和拒人千里的冷漠,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等待认可和赞许的期盼。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哪怕是“好看”或者“像”这两个最简单的字眼。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李铁山却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和克制,或者说,被体内汹涌的酒气、这密闭空间里发酵到极致的欲望、以及眼前这具毫无防备、散发着成熟女性魅力的身体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靠了过来,动作迅猛得像一头扑食的猎豹,那股混合着浓烈汗味、呛人烟味、辛辣酒味和纯粹雄性体味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红梅完全淹没、包裹。
红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破碎的惊呼,手里的泥坯“啪嗒”一声掉落在草席上,滚到了一边,却被他看也不看,一把接住,随手丢到角落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粗糙得像老树皮的大手,像两把烧红的铁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抓住了她纤细而柔软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雪白的肌肤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你……放开……”红梅挣扎了一下,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想说什么,想反抗,可对上他那双燃烧着近乎疯狂野火的眼睛,所有的话语和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那眼睛里,有长期压抑的痛苦,有深不见底的孤独,有被生活磨砺出的坚硬,更有一种被点燃的、积蓄了太久太久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炽热而危险的渴望,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仿佛要毁灭一切也包括他自己的疯狂。
他没有再给她任何思考、任何退缩的机会,像一头在黑暗丛林里囚禁了太久、终于挣脱锁链的困兽,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猛地将她压倒在粗糙而扎人的草席上。草席的碎屑和尘土被激起,在昏暗的光线中飞舞。她后背娇嫩的皮肤被粗糙的席面摩擦,传来一阵刺痛,但她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崩塌、浓缩,只剩下这灼热得如同熔炉的窑洞,呼啸着如同鬼哭的窑火,浓烈得如同毒药的酒气,和身上这个沉重、滚烫、坚硬、带着毁灭一切气息和原始生命力的男人躯体。
她起初还徒劳地、本能地推拒着,扭动着,手指在他岩石般坚硬、汗湿滑腻的脊背上无意识地抓挠,留下几道浅浅的、如同猫爪般的白痕,很快又消失。但他的力量太大了,他的身躯像山一样沉重,他的吻(如果那能称之为吻的话)带着烈酒灼烧的热度和近乎啃咬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力度,粗暴地落在她的脖颈、锁骨、以及更往下的柔软处,留下湿漉漉的、带着轻微刺痛的痕迹。她的挣扎在他的绝对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和可笑,如同蚍蜉撼树。渐渐地,那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一种深切的、来自骨髓深处的疲惫,和一种同样被这野蛮氛围点燃的、隐秘而黑暗的、她一直不敢承认的渴望,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上,彻底淹没了她残存的理智和羞耻心。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也已经脏了,坏了,被那些唾沫星子淹过了。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在这原始的火焰旁,谁又认得谁呢?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蝴蝶,无力地覆盖下来,任由那陌生的、狂暴的、带着痛楚和奇异快感的浪潮将自己彻底吞噬、撕碎、重组。在意识彻底模糊、沉入黑暗之前,她仿佛听到窑火“轰”地一声爆响,窜起更高的火焰,又仿佛那只是她自己滚烫的血液在耳膜里奔腾、咆哮的最后声响。
窑洞外,天色彻底黑透了,如同打翻了墨缸。酝酿压抑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哗啦”一声,如同天河决堤,万马奔腾,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得像筛糠,狠狠地砸在干裂得如同老人嘴唇的土地上,砸在瓮窑黑黢黢、温热穹顶上,砸在焦村每一个角落,激起一片迷蒙的水汽和震耳欲聋的、仿佛要淹没一切的喧嚣。
这雨,来得又急又猛,像是积蓄了太久的力量,要狠狠地冲刷掉这世间所有的污浊、闷热、伪善与不堪。
而在那口古老的、燃烧着不灭火焰的瓮窑深处,两个被生活反复搓揉、被流言无情中伤、被孤独漫漫长夜浸泡得几乎麻木的灵魂,正以一种最原始、最笨拙、也最激烈、最绝望的方式,在彼此滚烫的身体里,在汗水、喘息与压抑呻吟的交织中,寻找着那短暂而虚幻的慰藉,进行着一场不见刀光剑影、却同样惊心动魄的搏斗与救赎。
雨水顺着窑洞简陋的缝隙渗进来几缕,像冰冷的泪滴,滴落在滚烫的窑砖上,“刺啦”一声,化作一缕转瞬即逝的、带着土腥气的白汽,如同他们这场发生在狂暴雨夜之下的、疯狂而注定无法见光的纠缠,炽热,短暂,最终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与喧嚣里。